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是泪了,装满眼泪的眼睛,视线都是模糊的,我努力看清来人,好像是黄主任。
黄主任看到我恨得咬牙切齿:“你又回来干什么?
是谁告诉你孙天宝的事情了?
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他们死不了,祸害活千年不知道吗?
回来干什么?!打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讲话的?你是个干部吗?信不信我去镇里告你,糟蹋我女儿!”我妈一只手揪着我的衣服,一只手指着黄主任的鼻子,张口就骂。
明显,比上次豁得出去多了。也许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底线和顾虑了。
“刘翠云你闭嘴!有你这么编排自己女儿的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她一起过?
她才十八岁,马上去读大学,你这么造谣让她以后怎么过日子?
孙天宝的事情还没完呢,你是想你们娘俩整整齐齐去坐牢吗?”
黄主任骂完,我妈老实了。
“走,去验伤。”黄主任想扯我一把,根本无处下手。
“我不是来看孙天宝的。我是回来迁户口的,过几天要去报到了。”
也许是自己人到了,我本来不觉得怎样的,刚才除了有点怂,还觉得太丢人,倒也没感觉到别的情绪。
现在委屈和害怕全上来了,眼泪擦也擦不干净,说话都带着哽咽。
“好了好了,脸上都是血,不知道还手吗?”黄主任又是气又是心疼。
“迁户口?你哪里来的户口?我都没给你报过户口!”刘翠云又重整旗鼓了,“黄主任你还是个干部吗?干部能鼓动孩子打自己的妈吗?”
“那你自己像个妈吗?连户口都不给孩子上的,是人吗?有什么好炫耀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你哪里是不配做妈,你都不配做人!畜生都知道护着自己孩子。这不是你生的吗?!
这孩子,哪次见到,不是一身伤?她上辈子杀你全家了吗你下手那么狠?
欢欢!去验伤,告她,我作证!”
黄主任是气急了,嗓门都喊破音了。
他打电话叫了一个人带我去急诊处理,他带着刘翠云往旁边一栋楼上去了。
我在急诊旁边卫生间的镜子上看到了自己现在的“尊容”。
马尾早就被扯散了,额角一撮头发被拔掉,带走了一小块头皮,血呼哧啦的。
鼻子下面都是血,额头肿着。身上更惨,衣服破了好几块,裤子膝盖的地方都擦破了,露出来的地方,也血淋淋的。
黄主任叫来的人是我们村子的,本村人,好像是个干事,也姓孙,按辈分,得叫大哥吧。
孙大哥看到我的样子就吓了一跳:“你妈又发什么神经啊这是。”
是个人都会心疼的吧?所以黄主任说的对,刘翠云她就不配做个人。
我也从孙大哥嘴里知道了孙天宝的事情。
赌狗场的事情爆出来了。
孙天宝这个本来应该在学校的人,逃学出来给人家看场子,被突袭的帽子叔叔堵在了狗场里。
他趁乱骑摩托车逃了。
但是到底是没真正学过骑摩托,而且又紧张,最后撞路边停着的一辆面包车上了。
大腿骨折。
昨天的事。
镇上卫生院只能包扎固定,做不了手术,今天上午才转到县里来的。
唉,我是有多悲催才能正好撞在枪口上啊。
我叹气,孙大哥以为我担心孙天宝。
“放心,说抓起来坐牢是骗你妈的,孙天宝才14,周岁才满13,最多批评教育,过几天就放回来的。
是你妈在村委撒泼打滚,说是警察抓人才害得孙天宝摔断腿的,让村委出面去跟警察要钱,治腿,赔车。
黄主任快被她烦死了。他孙天宝不违法犯罪,警察能抓他吗?就算不抓他,多大点孩子,天天不上学骑着摩托车疯跑,早晚会出事。”
我刚才被打麻木了,也没觉得有多疼。
现在回过神了,觉得头皮疼,脸疼,胳膊肘疼,膝盖疼。
急诊的医生听我们对话知道是我妈打的,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一身伤,我以为你是被……不是,我以为你碰到什么凶狠的动物了。”
不就是想说我被狗咬了吗,医生你不用太委婉。
身上也有伤,肋骨那里痛得难受,医生说触诊还好,没有骨折。可能需要拍个片子,看有没有骨裂。
“骨裂能自己长好吗?”我问医生。
医生看了我一眼:“一般情况下可以。你不是要做伤情鉴定吗?”
孙大哥在门口附和:“对呀对呀,黄主任说告她去,无法无天了都。”
“不做了,医生,你就给我简单处理下就行。”
孙大哥着急:“为什么呀?告她啊,让她吃点苦头,医药费给你。你这孩子,傻孝顺什么呢,她从小到大给过你好脸吗?”
“孙大哥,我没时间跟她耗,我马上就得走,要去学校报到了。她怎么可能给我付医药费,谁能从她口袋里掏出钱来?”
孙大哥沉默了。
走廊里却又闹起来,是我妈的声音。
“警察给我儿子打断腿的,这就得警察出钱,我哪里有钱啊。我男人死了,闺女跑了,儿子被你们打断腿啊。
啊,闺女,我闺女有钱,让我闺女出钱,一定得给我儿子腿接好啊。”
然后我听到噼里啪啦跑步的声音。
我妈直接冲进来,她看到我进了这个诊室的。
“孙来弟!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给你弟把住院费交了!你爸死了,你得管这个家,你就这一个弟弟!”
边说边往里冲,给我清创的医生都被她吓到,别说在门口的孙大哥了。
她一把拉开门帘,根本不顾我身上的衣服还是掀开的状态。
一个穷途末路的人,爆发出的破坏力,是相当可怕的。那么多人,没有人拦住她,就放任她冲进来了。
也可能是大家谁也没想到她前一秒还在哭诉闺女跑了,后一秒突然想起来,闺女在呢,过来抓闺女。
她一把拖起我,拽着就往外走。
“去,去看你弟有多惨!你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弟都快死了,你还在这装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