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数字墓碑
城西“蓝海”网吧。空气里弥漫着泡面调料包、廉价香烟和无数年轻人熬夜分泌的油脂混合而成的、浓得化不开的沉闷气味。劣质音响里传出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夸张的喊杀,五光十色的屏幕荧光在昏暗的空间里跳跃闪烁,映照着一张张年轻却略显麻木的脸庞。这里与肃穆冰冷的殡仪馆,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甚至是对立的世界。
林见远蜷缩在网吧最角落的一个卡座里,像一头蛰伏在喧嚣洞穴中的猎豹。他面前那台老旧的显示器屏幕,幽幽地泛着白光,与周围绚烂的游戏画面格格不入。屏幕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冰冷的数据库字段:姓名、身份证号、死亡日期、骨灰盒编号、寄存位置……这是城西殡仪馆骨灰寄存系统的部分后台数据。王海复印给他的那份报表,此刻正皱巴巴地摊在油腻的键盘旁边。
他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敲击声被淹没在网吧的噪音海洋里,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节奏感。屏幕上,一行行数据随着他的指令被检索、筛选、高亮显示。他在寻找所有标注为“d区17排”的骨灰盒记录,特别是那些在“11月17日”这个被诅咒的日子之后存取过的。殡仪馆的安保系统在他眼里漏洞百出,一个记者凭借多年调查积累的“特殊渠道”和一些不太能见光的“小工具”,渗透进去并非难事——尽管这过程耗费了他几个小时,神经像绷紧的弓弦。
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键盘的空格键上。不是因为网吧闷热,而是因为一种无形的、越来越强烈的压力。屏幕上滚动的名单,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生命,一个尘封的故事。而他在做的,是在这片数字化的墓园里,挖掘一桩可能极其肮脏的交易。
突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手指悬停在回车键上方,如同被无形的冰线冻结。屏幕上,一条记录被单独提取、放大:
姓名赵卫国
身份证号:5101xxxxxxxxxx1234
死亡日期:2020年7月15日
骨灰盒编号:d17-089
存取记录:
寄存日期:2020年7月20日
领取日期:2023年11月17日(操作员:王海)
再次寄存日期:2023年11月18日(操作员:系统自动)
林见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11月17日!又是这个该死的日期!王海操作领取,第二天系统自动重新寄存?这流程本身就透着诡异!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清楚地记得,就在昨天,他还在另一份完全不同的文件上看到过这个“赵卫国”的名字!
他猛地从背包里抽出另一份打印件,那是他动用了些关系,从市局人口信息库外围模糊筛到的、一份关于近期缅甸边境口岸可疑人员的监控名单附件。纸张哗啦作响,他的手指急切地划过一行行模糊不清、打了部分马赛克的身份信息。目光最终死死钉在其中一条记录上:
疑似人员代号:“蝰蛇”
关联身份(模糊):赵xx国 (身份证号前六位:5101xx...后四位:1234)
最后活动:2023年11月初,中缅边境瑞丽口岸附近
备注:涉嫌大宗文物走私,高度危险。
身份证号后四位,1234!
那个本该在2020年就死亡、骨灰安放在城西殡仪馆d区17排的“赵卫国”,他的身份信息碎片,竟然出现在2023年底缅甸边境一个代号“蝰蛇”的危险走私犯身上!
死人,在三年后,复活了?并且跨越国境,从事非法活动?
一股混杂着荒谬、惊悚和极度兴奋的寒意,瞬间从林见远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殡仪馆骨灰盒调包案的背后,隐藏的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渎职或者小打小闹的黑产!这枚幽灵包裹里的芯片,指向的是一个能将死者身份“复活”、在死亡与犯罪之间搭建隐秘桥梁的恐怖网络!这数字墓碑之下,埋葬的不仅是骨灰,更是被窃取的身份,被抹去的过往,被投入黑暗世界的活死人!
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下意识地摸向采访本夹层,指尖触碰到那枚用纸巾包裹的、冰冷的微型芯片。三足鸟图腾的轮廓仿佛透过纸张,灼烧着他的皮肤。这枚芯片,就是这庞大黑暗拼图的关键一块吗?
他深吸一口气,网吧浑浊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尼古丁和汗水的味道。他必须知道这芯片里藏着什么!立刻!马上!
小心翼翼地,如同拆解一枚微缩炸弹,林见远将那枚深灰色的芯片从纸巾中取出。它比指甲盖还小,在昏暗的网吧灯光下,那蚀刻的三足鸟图腾显得更加阴森。他从背包深处拿出一个更小的、如同U盘般的黑色设备——一个价格不菲、能绕过大多数民用系统检测的便携式多功能读卡器,这是他跑深度调查的保命工具之一。
将芯片对准读卡器尾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型卡槽,轻轻推入。“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连接成功。读卡器另一端连接着网吧电脑的USb接口。
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提示框:“发现新硬件…正在安装驱动…” 进度条缓慢地爬升。林见远紧紧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网吧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只剩下屏幕上那根缓慢蠕动的蓝色线条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驱动安装完成。一个全新的盘符出现在“我的电脑”里,没有任何名称,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字母“Z”。
双击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件,格式是极其罕见的、非通用的二进制加密格式,文件名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字符。
林见远眉头紧锁。这在意料之中,但也意味着麻烦。他迅速打开一个自己编译的、界面极其简陋的黑客工具包。这个不起眼的小程序集合了多种暴力破解和字典攻击模块,是他无数次在暗网边缘摸索、在数据废墟中挖掘真相的得力助手。他熟练地选择了解密模式,开始加载一个庞大的密码字典文件——里面包含了从常见弱口令到各类邪教典籍关键词、符号密码、生辰八字组合等等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
“来吧,宝贝儿,”他对着屏幕低声自语,指尖在回车键上悬停,带着一种赌徒般的兴奋和孤注一掷的决绝,“让我看看你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鬼东西。” 重重敲下!
破解程序开始运行。屏幕上瞬间被飞速滚动的字符流淹没,如同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cpU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机箱温度急剧升高。林见远身体前倾,眼睛几乎贴在屏幕上,在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洪流中,努力捕捉任何可能的关键词、规律或者破解成功的提示符。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网吧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混合着机箱的轰鸣,构成一种令人焦躁不安的噪音背景。
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额头和后背。97%… 98%… 进度条像蜗牛一样艰难地爬向终点。就在那数字即将跳到99%的瞬间——
“叮咚!”
一个刺耳的系统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不是破解成功的提示!而是电脑自带的、最普通的邮件通知音!
林见远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看向屏幕右下角。果然,一个极其简陋、没有任何发件人信息的邮件图标正在疯狂闪烁!
破解程序的进度条,诡异地卡在了98.7%,一动不动。
整个网吧的喧嚣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林见远盯着那个闪烁的邮件图标,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带着网吧特有的浑浊和冰冷,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他缓缓移动鼠标,指针悬停在那个刺眼的图标上,停顿了几秒,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按钮。最终,他还是点击了它。
邮件窗口弹出。
没有标题,没有正文。
只有一张图片,占据了整个窗口。
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有些年头了,边缘微微泛黄卷曲。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老式夹克、笑容温和的中年男人,背景是林见远童年时住过的老城区街景,街角那家早已倒闭的杂货店招牌清晰可见。
轰隆!
林见远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又轰然倒流,冲得他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那是他的父亲!林正国!在他十岁生日那天拍的!这张照片,一直珍藏在母亲床头那个带锁的小木盒里,是他记忆中父亲为数不多的、笑得如此开怀的影像!
怎么会…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来自幽冥的邮件里?!出现在他试图破解骨灰调包、死人“复活”的黑暗谜团之时?!
一股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条滑腻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这绝不是什么恶作剧!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是来自黑暗深处的、精准无比的致命威胁!对方不仅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此刻在网吧,知道他正在破解芯片!更可怕的是,对方触及了他内心最深处、最脆弱、最不容侵犯的角落——他早逝的父亲,他破碎的家庭记忆!
是谁?!到底是谁?!是殡仪馆内部的人?是那个代号“蝰蛇”的亡命徒?还是隐藏在更深处的、操纵着三足鸟图腾的黑手?!
网吧里浑浊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泥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恐惧。屏幕的光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总是燃烧着执着火焰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寒意。他放在键盘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像一颗被引爆的炸弹,疯狂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
突兀的震动声在卡座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盖过了网吧的喧嚣,也撕破了那凝固的恐怖氛围。林见远被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来,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混乱的脑海——陈克非。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狂跳的心,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划开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见远。”陈克非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浸透了疲惫和雨水的冰冷质感,背景里隐约能听到警笛的呜咽和嘈杂的人声,显然还在外面奔波。“在哪?” 言简意赅,直奔主题,是他一贯的风格,却比平时更添了几分迫人的压力。
“蓝海网吧。”林见远报出地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但那份紧绷感依旧无法完全掩饰。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屏幕上父亲那张被定格的、温和的笑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背景里模糊的雨声和警笛。这短暂的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的重量,压得林见远有些喘不过气。陈克非的沉默,往往比他的质问更令人不安。
“殡仪馆那边,技术队初步勘查过了。”陈克非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任何寒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雨点砸下来。“你带走的那个快递纸盒,提取到几枚不完整的指纹,还有微量纤维,正在比对。王海办公室和门卫室附近监控是坏的,老掉牙了,没拍到有用信息。那个送快递的‘电瓶车小哥’,大海捞针。”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显然线索的匮乏让他也很恼火。
林见远的心沉了沉,这些结果并不意外。对手行事极其谨慎老辣。
“不过,”陈克非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冰冷,如同出鞘的刀锋,“技术队在你昨天站过的位置,行政科办公室门口走廊的地面上,发现了几粒极其微小的、特殊的硅藻土颗粒。”
硅藻土?
林见远的神经瞬间绷紧!殡仪馆骨灰盒里填充的,正是硅藻土!这是极其重要的物证关联!
“那不是普通硅藻土,”陈克非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是经过特殊工艺处理的,添加了某种防潮剂的类型,成分很特别。城西殡仪馆近期采购的,就是这种特制硅藻土。只有接触过他们最新批次骨灰盒内部填充物的人,鞋底或衣物上才可能沾上这种颗粒。”
陈克非的话语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听筒里,只剩下他冰冷的呼吸声和背景里遥远的雨声。但这短暂的停顿,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林见远的心湖上,激起惊涛骇浪!
“林见远,”陈克非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刑警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技术队发现的这几粒硅藻土,就在你昨天站过的位置。颗粒很新,附着在灰尘表面,没有被踩踏多次的痕迹。”
轰!
林见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瞬间明白了陈克非的意思!
他昨天去殡仪馆,是作为记者去调查骨灰调包案,他根本没有接触过任何骨灰盒内部!他只是在行政科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那么,他鞋底上沾着的、来自殡仪馆最新批次骨灰盒内部的特殊硅藻土,是从哪里来的?!
唯一的解释是:在他去殡仪馆之前,他的鞋底就已经沾上了这种硅藻土!他曾经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接触过城西殡仪馆最新批次的骨灰盒内部填充物!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林见远!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脚上这双沾满了城市奔波痕迹的运动鞋。鞋底…那上面沾着的东西…可能是指向某个未知现场的关键?也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指向他的陷阱?!
“解释一下,林大记者。”陈克非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丝,冰冷地缠绕上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审视,“你鞋底上,殡仪馆特制骨灰盒里的硅藻土,是哪儿来的?”
林见远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张了张嘴,却感觉连网吧浑浊的空气都变得如同刀片般锋利,割得他喉咙生疼。解释?他怎么解释?他根本不知道那该死的硅藻土是什么时候、怎么跑到他鞋底上去的!难道是…那个幽灵包裹?在行政科办公室里,他接触过那个被解剖的纸盒?可那盒子里面只有报表和芯片,哪来的硅藻土?还是说…更早之前?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大颗大颗地滑落。屏幕上,父亲的黑白照片依旧安静地注视着他,嘴角那温和的笑容在此刻看来,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悲哀。破解程序的进度条依旧顽固地卡在98.7%。而陈克非在电话那头的沉默,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硅藻土…父亲的照片…死人复活的身份…这三者之间,到底被怎样一条黑暗的丝线缠绕?而他林见远,又是在何时何地,被悄无声息地拖入了这个恐怖的漩涡中心?
“我…”林见远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不知道。”
电话那头的陈克非,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极冷的、混合着失望和“果然如此”意味的轻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信任濒临崩断的沉默时刻——
网吧那扇厚重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一阵裹挟着深秋寒气和潮湿雨意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门口几台电脑屏幕上的挂饰一阵乱晃。一个身影带着一身室外的清冷和水汽,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身形挺拔,脚步沉稳,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网吧昏暗迷离的光线和缭绕的烟雾,精准地锁定了角落卡座里如同被钉在椅子上、脸色煞白的林见远。
是张川!
他显然刚从外面赶过来,发梢和肩头还带着未干的雨珠,在网吧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仿佛沉淀着比窗外夜色更浓重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物件。
他没有看林见远桌上亮着的电脑屏幕,也没有在意林见远此刻极其糟糕的状态,径直走到卡座旁,将那个包裹放在林见远手边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刚拿到。”张川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林见远和陈克非之间那根绷紧欲断的弦。“你要的东西,《九曜星占》的近代注释手抄本。托了不少关系,才从省档案馆一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复刻件。”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见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又扫了一眼他屏幕上那张刺眼的黑白照片,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里面有专门章节讲‘三足金乌’的近代异化象征和…命格篡夺相关的邪术隐喻。”
他解开防水布的一角,露出一本线装蓝皮书册的封面一角,纸张泛黄,透着一股陈年古籍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墨香的气味。这古老的气息,与网吧的现代电子垃圾气味形成了荒诞的碰撞。
“还有,”张川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几乎只有林见远能听见,“关于你提到的那个日期,11月17日。手稿残页里,夹了张我父亲早年收集的剪报复印件,很模糊。上面记载了本地一个早已消亡的小教派‘荧惑社’,他们举行某种‘秽土转生’秘仪的…首选日期,就是‘荧惑星近心宿’前后,而推算下来,最近一次符合天象条件的,就是三年前的11月17日左右。”
荧惑社?秽土转生?11月17日?!
张川的话,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林见远混乱惊惧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张川!
电话那头,陈克非显然也听到了张川的声音,短暂的沉默后,他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促:“张川?你也在?荧惑社?11月17日?说清楚点!”
林见远却已经无暇回应陈克非。张川带来的信息,与他刚刚发现的“死人复活”的赵卫国身份,与他鞋底诡异的硅藻土,与他屏幕上父亲那令人心碎的照片,如同无数道来自不同方向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混沌!
一个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正在这网吧的角落,在这冰冷的数字墓碑之上,缓缓浮现!
他颤抖着手,一把抓起那本张川带来的蓝皮线装手抄本,顾不上那泛黄纸张的脆弱,疯狂地翻动起来!油墨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要找到!找到关于三足鸟!关于命格!关于11月17日的一切!
屏幕上的破解进度条,在经历了漫长的、如同死亡般的停滞之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冰冷的蓝色数字,极其微弱地,极其诡异地,向前跳动了一下:
98.7% → 98.8%
角落卡座的阴影里,林见远布满血丝的双眼在古籍泛黄的纸页和屏幕幽蓝的光之间疯狂扫视,指尖划过一行行晦涩的古文和诡异的符咒图解。每一次翻页都带起细微的尘埃,在浑浊的光线下悬浮,如同飘散的骨灰。张川沉默地站在一旁,深色夹克上的雨珠缓慢地渗进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记。网吧的喧嚣、游戏的喊杀、劣质音响的轰鸣,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混杂着古籍的霉味、电脑硬件的焦糊味、未散尽的泡面汤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冰冷刺骨的恐惧。
电话里,陈克非的声音还在追问,带着刑警特有的、不容回避的压迫感:“林见远?张川?说话!那个荧惑社到底怎么回事?11月17日关联了什么?” 声音透过听筒,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更添了几分焦躁。
林见远却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手中这本沉重的手抄本攫住了。翻动的手指猛地停在某一页。纸页已经发黄发脆,边缘有些破损。页面中央,用浓墨勾勒着一幅图——一只形态狰狞的三足鸟!线条粗犷扭曲,充满了原始的蛮荒感和邪异。那三只利爪中的一只,正如他在芯片上看到的那样,诡异地延伸成了一条盘绕吐信的毒蛇之尾!图的下方,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释。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其中的一段文字上:
“…金乌三足,其形本阳,然邪法逆施,以蛇尾代一足,化阳为阴,窃命夺魂之兆也…需以秽土为媒,承亡者之息;借荧惑守心之煞力,破阴阳之隔…所窃命格,附于新躯,行于暗世,旧名葬于九幽之下,是为‘秽土转生’…”
秽土为媒…承亡者之息…窃命夺魂…旧名葬于九幽之下…行于暗世…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见远的视网膜上,烙印进他的脑海!赵卫国!那个身份证号出现在缅甸走私犯名单上的“死人”!殡仪馆d区17排骨灰盒的调包!他鞋底沾着的、来自骨灰盒内部的特殊硅藻土——“秽土”!
一切碎片,被这段充满邪异气息的古文强行串联了起来!一个冰冷、黑暗、亵渎生死的恐怖图景在他眼前轰然展开!
“找到了…”林见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颤抖,又蕴含着火山爆发前的恐怖能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张川,眼神里燃烧着惊骇、狂怒和一种被真相灼伤的疯狂,“是命格!他们在偷死人的命格!用骨灰盒里的硅藻土做媒介!把死人的身份‘复活’,给那些见不得光的罪犯用!那个赵卫国…他根本没死透!他的‘命’被偷走了!他的身份在缅甸‘活’过来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卡座里回荡,引得旁边几个打游戏的年轻人侧目。
张川的脸色在网吧变幻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晦暗不明。他没有惊讶,只是那深潭般的眼眸中,翻涌着更加浓重的阴郁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秽土转生’…荧惑社的核心邪术之一。利用特定天象(荧惑守心)的混乱煞气,以逝者骨殖所附着的‘秽土’(硅藻土)为媒介,配合秘法,尝试剥离其残存的‘命格印记’,嫁接到选定的活人身上。被嫁接者获得逝者的身份外壳和部分‘气运’,代价是灵魂被污染,成为行尸走肉般的工具。而逝者真正的身份,则被永远埋葬,成为无人知晓的‘数字墓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见远屏幕上那张父亲的照片,眼神复杂,“这邪术极其凶险,失败率极高,且施术者必遭反噬…我父亲笔记里提过,荧惑社最后一位‘释比’,就是强行施展此术失败,遭天火焚身而亡。”
电话那头的陈克非,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证明通话还在继续。林见远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那张总是冷硬如岩石的脸上,此刻必定布满了震惊和凝重。硅藻土、命格窃取、死人身份复活、跨国犯罪…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起普通渎职案或骨灰调包案的范畴!
“证据!”陈克非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冰冷坚硬,如同出膛的子弹,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林见远,张川,我需要确凿的证据!那个芯片!你破解出来没有?还有那份名单!那个‘蝰蛇’的详细情报!你鞋底硅藻土的来源,也必须查清楚!这不是你单打独斗的时候!”
证据!林见远猛地看向电脑屏幕。破解进度条,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爬升到了——99.5%!
希望如同冰冷的火苗,瞬间点燃了他几乎被恐惧和愤怒冻结的心脏!他不再理会电话那头的陈克非,也顾不上张川探究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即将走到尽头的蓝色线条上。他屏住呼吸,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99.6%… 99.7%… 99.8%…
网吧的喧嚣彻底远去,世界仿佛只剩下那根蠕动的蓝色进度条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99.9%…
100%!
“叮!”
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响起!破解成功!
屏幕中央弹出一个对话框:“解密完成!是否打开文件?”
林见远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没有任何犹豫,颤抖着手指,重重地点下了“是”!
屏幕闪烁了一下,一个文本文件被打开。没有复杂的格式,只有最原始的、黑底白字的记事本界面。里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行行信息:
序列号 | 原身份姓名 | 原身份身份证号 | 原死亡日期 | 骨灰盒寄存位置 | “秽土转生”日期 | 新身份代号 | 新身份活动区域
001 | 李大山 | 5101xxxxxxxxxx5678 | 2019-05-10 | c区09排045号 | 2021-08-03 | “穿山甲” | 西南边境玉石走私
002 | 王秀兰 | 5101xxxxxxxxxx9012 | 2020-01-22 | b区12排112号 | 2022-11-15 | “画眉” | 沿海地下钱庄
017 | 赵卫国 | 5101xxxxxxxxxx1234 | 2020-07-15 | d区17排089号 | 2023-11-17 | “蝰蛇” | 中缅文物走私
...
...
这是一份名单!一份触目惊心的“秽土转生”操作记录!一份由冰冷数字和文字堆砌而成的、通往地狱的乘客名单!上面清晰地记录了至少十七条被窃取的身份信息!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新代号和活动区域!而赵卫国,赫然在列,序列号017!操作日期,2023年11月17日!
林见远的目光如同扫描仪,飞速掠过这些名字和代号。突然,他的视线如同被毒蛇咬中,死死钉在了名单的末尾,那最新的一条记录上:
序列号 | 原身份姓名 | 原身份身份证号 | 原死亡日期 | 骨灰盒寄存位置 | “秽土转生”日期 | 新身份代号 | 新身份活动区域
018 | [数据加密] | [数据加密] | [数据加密] | [数据加密] | 2023-11-27 | [等待激活] | [未分配]
序列号018!状态:等待激活!生效日期:七天之后!
“下一个…是七天之后!”林见远倒吸一口冷气,失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名单上还有第十八个人!身份被加密了!但七天之后,11月27日,就要被‘激活’了!”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枚重磅炸弹,在狭小的卡座里轰然炸响!
张川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直保持的平静面具瞬间破碎,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骇!七天!时间紧迫得令人窒息!
电话那头,陈克非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急迫:“名单!把名单完整内容发给我!立刻!马上!加密通道!还有那个待激活的目标!必须查出来是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
林见远的手指已经放在了键盘上,准备将这份致命的名单通过加密方式传输给陈克非。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发送键的刹那——
“滋啦——!!!”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玻璃被指甲用力刮擦的、令人牙酸的噪音,猛地从网吧劣质的音响里爆响出来!声音尖锐到了极致,瞬间压过了所有游戏的音效和喧哗!
“我靠!什么鬼声音!”
“音响炸了?!”
“老板!搞什么啊!”
整个网吧瞬间炸开了锅!咒骂声、抱怨声四起。
林见远面前的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黑屏!白屏!黑屏!白屏!疯狂地交替!速度快得如同癫痫发作!屏幕上的那份刚刚被破解出来的绝密名单,在疯狂的闪烁中扭曲、变形、支离破碎!
“不!”林见远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他疯狂地敲击键盘,试图保存,试图操作!但一切都是徒劳!
下一秒!
“嘭!!!”
一声沉闷的爆响!林见远面前那台老旧显示器屏幕的正中央,一点刺目的白光猛地亮起,随即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般,光芒瞬间扩散、吞噬了整个屏幕!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塑料烧焦和臭氧的味道猛地弥漫开来!
屏幕,彻底黑了。机箱里冒出一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主机风扇的嘶鸣声戛然而止。
死机!物理性烧毁!
那份刚刚被破解出来、关乎下一条人命的“秽土转生”名单,连同那个等待激活的加密目标信息,就在他眼前,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被一股无形的、恶毒的力量,彻底摧毁了!
“该死!!”林见远一拳狠狠砸在油腻的桌面上,震得键盘和鼠标都跳了起来!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对方不仅警告他,更在他即将触及核心时,用最粗暴的方式掐断了线索!
“林见远!怎么了?说话!”陈克非在电话里急声追问,背景的警笛声似乎更近了。
“被毁了…”林见远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名单…屏幕烧了…全没了…只看到018号七天后激活…”
电话那头传来陈克非一句压抑到极点的、极其粗重的脏话。
张川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俯身,一把拔掉了那台还在冒烟的电脑主机电源。网吧管理员骂骂咧咧地跑了过来。
就在这片混乱、绝望和浓重的焦糊味中,林见远口袋里另一部用于私人联络的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短信。
他烦躁地掏出来,屏幕亮起。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短信内容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却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刚刚遭受重创的心脏:
“好奇硅藻土?看看你的鞋底,再看看她。游戏继续,记者先生。”
短信下面,附着一张像素不高、却异常清晰的照片。
照片上,是苏晚!那个城中村纵火案唯一的目击者!照片似乎是偷拍的,她正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拍摄角度刻意对准了她的右手腕。
在她那纤细的手腕内侧,被衣袖半遮半掩的地方,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一个扭曲的、仿佛被火焰灼烧留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林见远至死也不会认错!
那是一只——三足鸟!蛇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