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被硫磺熏的。”李三笑随口胡诌,强撑着岩壁,龇牙咧嘴地想要站起来,脊椎和右臂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又重重跌坐回去,疼得倒抽冷气。“歇够了吧?风…风声更大了,出口…应该不远了。”他喘息着,目光投向溶洞深处暗河流淌的方向,那里的气流确实更加活跃,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墨离也睁开眼,紫瞳中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封般的沉寂。她默默站起,没有再看李三笑,更没有索要那枚被强行“保管”的万妖镜碎片,只是将目光投向风声传来的黑暗深处,声音清冷如故:“走。”
石磊连忙再次背起依旧昏迷的柱子,巨大的身躯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老太婆抱着沉睡的婴儿,拉着紧抱石头的丫丫,艰难跟上。李三笑深吸一口气,用断红尘撑着地面,再次尝试起身,试了两次才勉强成功,脚步虚浮地跟在队伍后面。
沿着暗河前行,通道越来越狭窄,水流声却越来越大,空气也越发清新湿润。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线微弱的光亮!那不是晶石或火焰的光芒,而是…自然的、清冷的月光!
“光!是月光!”石磊惊喜地喊道,疲惫的身体仿佛注入了一丝力气。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狭窄的通道尽头,是一个被茂密藤蔓和嶙峋怪石半掩的洞口!清冷的月光和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正从藤蔓缝隙间丝丝缕缕地透进来!
“到了!”李三笑眼中也闪过一丝光亮,他拄着刀,抢先一步上前,用断红尘的刀尖小心地拨开那些湿滑坚韧的藤蔓。
哗啦! 藤蔓被拨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出口显露出来。洞外,是一片寂静的、被朦胧月光笼罩的山林!远处,隐隐传来溪流的潺潺声。
“终于…出来了…”老太婆几乎要哭出来,抱着婴儿的手都在颤抖。丫丫也好奇地探出头,看着洞外的夜色。
石磊背着柱子,第一个侧身挤了出去。老太婆抱着婴儿,拉着丫丫紧随其后。李三笑让开位置,示意墨离先走。
墨离没有犹豫,紫色的身影一闪,便已轻盈地穿过洞口,消失在洞外的夜色中。
李三笑最后一个挤了出来。当夜风裹挟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和微凉的湿意拂面而来,当头顶那轮弯弯的新月将清辉洒落在他血迹斑斑、狼狈不堪的身上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与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全靠断红尘死死撑住。
他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环顾四周。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一个隐蔽在山体裂缝中的小洞口,前方不远处就是一条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小溪流。而在小溪对岸,一座依山而建、飞檐翘角的精致凉亭,静静地矗立在朦胧的月色下。
亭子不大,造型古朴雅致,翘起的檐角如同弯月欲飞,上面覆盖着深色的琉璃瓦,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亭檐下挂着一块小小的匾额,上面用古篆写着三个字——醉月亭。这正是他们进入九幽地脉前,曾短暂停留过的那座边境小亭!
“醉月亭…”李三笑看着那座熟悉的亭子,又想起地下那九死一生的经历,只觉得恍如隔世,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苦笑。他们兜兜转转,历经生死,竟又回到了原点。
“柱子哥!柱子哥你醒醒!”石磊将柱子小心地放在溪边一块相对平坦的草地上,焦急地呼唤着。柱子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老太婆抱着婴儿,和丫丫一起围在旁边,满脸担忧。婴儿依旧在沉睡。
墨离站在溪边,背对着众人,银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紫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她似乎在凝望着远处的醉月亭,又似乎只是在出神。万妖镜碎片、心口的诅咒、魔主的影像、母妃的遗言…无数沉重的秘密压在她的心头。
李三笑拄着刀,一步一挪地走到溪边,捧起冰冷的溪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凉的刺激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看向墨离的背影,又看了看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柱子,眉头紧锁。柱子伤势太重,必须尽快救治,否则…
“哥!柱子哥他…气息越来越弱了!”石磊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充满了绝望。他不懂医术,只能无助地按压着柱子冰冷的额头。
李三笑心头一沉,正要开口让石磊别嚎,想办法生火取暖…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吼——!!!”
数声充满暴戾和金属摩擦感的咆哮,猛地从醉月亭的方向传来!紧接着,七八道巨大的黑影,如同从亭子阴影中扑出的恶鬼,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溪边的众人狠狠扑来!
那赫然是七八只巨大的石像鬼!它们通体由青黑色的、布满铜锈的金属和岩石构成,形态狰狞,背生破烂的金属翅翼,眼窝中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锋利的爪牙在月光下闪烁着寒芒!
这些石像鬼显然是守护醉月亭或者说守护这片区域的傀儡守卫!被他们这群突然从地底冒出的、带着浓重血腥和妖气(主要是墨离)的闯入者所惊动,发动了攻击!
“小心!”李三笑瞳孔骤缩,厉声示警!同时想也不想,身体本能地前冲,想要挡在石磊和柱子身前!但他伤势太重,动作慢了一拍!
石磊反应极快,怒吼一声:“磐石!铠!”淡黄色的光芒瞬间爆发,凝实的磐石光铠再次覆盖全身!他巨大的身体猛地挡在柱子、老太婆和丫丫前方!
但石像鬼速度太快!数量太多!而且它们并非实体妖物,更像是被某种力量驱动的杀戮傀儡!
噗噗噗! 最前面的两只石像鬼狠狠撞在石磊的光铠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光铠剧烈波动,石磊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后退一步!而另外几只石像鬼却狡猾地绕开了他,锋利的金属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扑地上的柱子和旁边的老太婆、丫丫!
“啊——!”老太婆发出凄厉的尖叫,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婴儿死死护在身下! 丫丫也吓得尖叫起来,怀里的石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柱子依旧昏迷,毫无知觉!
眼看利爪就要落下,血肉横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冰冷的紫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老太婆和丫丫身前!
是墨离!
她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紫色的瞳孔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和杀意!面对扑来的石像鬼,她没有丝毫退避!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闪电般抬起,五指张开!指尖一点极度凝练、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红妖火瞬间凝聚!
“焚!” 冰冷的字眼吐出! 轰——!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暗红火柱,如同离弦之箭,狠狠轰在一只扑在最前面的石像鬼胸口!
嗤——! 坚硬的金属和岩石在暗红妖火面前如同纸糊!那只石像鬼的胸口瞬间被洞穿一个巨大的焦黑窟窿!动作骤然僵滞,眼中的绿火熄灭,轰然砸落在地,溅起一片水花!
但另外两只石像鬼的利爪,已经撕裂了空气,带着死亡的寒芒,距离她的咽喉和心口不足三尺!
墨离眼神冰冷,正要强行催动妖力硬撼!
“母狐狸!低头!”一声嘶哑的咆哮在她身侧响起!
李三笑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她身边!他根本来不及挥刀,也无力挥刀!完全是凭借着一股狠劲和身体的冲势,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向其中一只石像鬼!
砰! 沉闷的撞击声! 李三笑感觉自己像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右肩传来清晰的骨裂声!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这舍身一撞,硬是将那只石像鬼撞得偏离了方向,利爪擦着墨离的银发划过!
而另一只石像鬼的利爪,已经避无可避地刺向墨离的心口!
就在这时! “哇——!!!”
被老太婆死死护在身下的婴儿,似乎被这恐怖的杀意和巨大的声响彻底惊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穿透力极强的啼哭!
嗡——!!! 这一次,婴儿啼哭引发的净化之力不再是光环或光柱,而是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的淡红色涟漪!涟漪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瓦解戾气的奇异力量,瞬间扫过全场!
嗤嗤嗤! 被淡红涟漪扫中的石像鬼,动作瞬间迟滞!它们身上那股驱动杀戮的暴戾能量如同被泼了水的火苗,迅速黯淡、溃散!眼中的幽绿火焰剧烈跳动,随即熄灭!坚硬的身体发出咔咔的声响,覆盖上一层灰败的石质光泽,动作变得僵硬无比!
“趁现在!”李三笑强忍着剧痛嘶吼!
石磊抓住机会,怒吼着挥动覆盖着光铠的巨大拳头!砰!一拳将一只僵硬的石像鬼头颅砸得粉碎! 墨离眼神冰冷,指尖紫芒一闪,如同利刃划过,轻易地将另一只失去动力、动作僵硬的石像鬼拦腰切断!
剩余的几只石像鬼也在淡红涟漪的持续作用下,如同生锈的机器,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彻底僵在原地,化为一堆堆真正的、毫无生气的石雕!
危机解除!
噗通! 李三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溪边湿冷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他感觉自己的右臂和肩膀彻底废了。
墨离站在原地,微微喘息。刚才强行催动妖火,对她本就虚弱的身体也是不小的负担。她看了一眼地上被摧毁的石像鬼残骸,又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狼狈不堪却关键时刻替她撞开致命一击的李三笑,紫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妖神爷!公主!你们没事吧?”老太婆抱着哭累后再次陷入沉睡的婴儿,惊魂未定地问。 石磊也撤掉光铠,紧张地查看柱子的情况,柱子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更微弱了。 丫丫跑到李三笑身边,大眼睛里满是担忧,怀里的石头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李三笑挣扎着想坐起来,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索性放弃,就这么仰面躺在冰冷的草地上,看着头顶那弯清冷的新月,和那座在月光下飞檐翘角的醉月亭。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他侧过头,看向不远处那道在月光下茕茕孑立的紫色身影,看着那张即便苍白也依旧绝美、此刻却写满沉重和疏离的侧脸。
一股憋了许久的火气,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让他不管不顾地冲着那道身影嘶哑地吼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溪边显得格外突兀:
“喂!母狐狸!”
墨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缓缓转过头,紫色的眸子冰冷地看向他,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李三笑迎着她冰冷的目光,咧开满是血污的嘴,带着点无赖,带着点自嘲,更带着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委屈和愤怒,几乎是吼着问:
“老子…我…救你几回了?啊?这账…你打算赖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耳中。石磊和老太婆都惊呆了,丫丫也茫然地眨着眼。
墨离紫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冰冷的面具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凿开了一道缝隙!她看着那个瘫在草地上、浑身浴血、狼狈得像条野狗却偏偏梗着脖子质问她的白发男人,看着他那双即使在剧痛和虚弱中依旧亮得惊人的、带着执拗和怒火的眼睛…
月光洒在她绝美的脸上,映照出那一瞬间的错愕、恼怒,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和狼狈。她紧抿着唇,紫色的眸子如同冰封的湖面,底下却有暗流汹涌。最终,她没有回答,只是猛地转过身,银发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快步走向醉月亭的方向,仿佛要逃离这让她心烦意乱的质问。
李三笑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看头顶那弯清冷的月亮,最终只是嗤笑一声,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干脆趴在了溪边湿润的草地上,将脸埋进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草丛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石头…把柱子挪到亭子里去…找个避风的地儿…老子…我得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