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清漓的书房。
厚重的房门被紧紧关闭,窗外是南疆明媚的阳光,室内却因屏退了所有侍从而显得格外静谧。
清羽的目光紧紧锁在妹妹身上,带着尚未平复的波澜。
方才在归途上那句“消息是陈长风亲自送来的”,如同在他心湖中投下了一块万钧巨石。
他需要解释,一个能够串联起所有疑点、足以让他理解这盘错综复杂棋局的解释。
清漓走到书案后,从一个带有精巧机关锁的暗格里,取出一封看似寻常的信函。
“这封信,在父王出发后不久,我便已收到。”
清漓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分量,“我一直没有声张,是因为我必须先去核实陈长风所言是否属实。毕竟,”她抬眼看向清羽,眼神坦诚,“我也没有完全相信他。”
直到此刻,在确认了京师传来的零星信息与陈长风信中部分内容能够相互印证,并且父王那边的情报明显存在滞后与局限之后,她才决定向兄长和盘托出。
“哥,”清漓将信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推给清羽,而是先开口,声音低沉,“你可知陈长风,究竟是谁?”
清羽眉头紧锁:“他不是林石林大人的外甥吗?……”
“那只是他示于人前的身份,而且,林石是谁?你知道吗?”清漓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复杂。
“林石,他是前太子太傅方承明的庶子,方文渊,你知道吗?”
“什么?林大人竟是?!”
清漓点头,“是的 ,你没听错,所以林石的外甥,你觉得会是谁?”
清羽思考片刻,在京师时,我偶然听内侍们八卦,好像前太子太傅方承明只有一个嫡女?”
“没错,就是那个嫁给了魏国公世子张铮的方芷柔,据陈长风自述,他母亲便是这位方芷柔夫人,且方芷柔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便是先帝刘皇后的私生女。”
“什么?!”清羽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刘皇后的私生女!魏国公世子张铮的儿子!
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一个,如果曝光都将在京师掀起轩然大波!
陈长风,他那个看似文弱、才华横溢的好友,身上竟然流淌着如此复杂而危险的血脉!
“所以……所以他撺掇二皇子逼宫,是为了……复仇?”清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终于触摸到了陈长风那深沉如海的内心中,最核心的驱动力。
清漓沉重地点了点头:“应该没错了。这些年,陈长风看似在翰林院做个清闲编修,实则一直在暗中布局。他利用自己的才智和对人心的洞察,游走于几位皇子之间,看似为他们出谋划策,实则……”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一直在平衡各个皇子的实力,制造矛盾,挑起争端,让他们鹬蚌相争。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辅佐哪位皇子上位,而是要看着司徒家的皇子们自相残杀,看着这个曾经覆灭了他外租家族,逼得他母亲怀着他假死脱身的皇朝,从内部彻底崩塌!他好在一旁,坐收渔利。”
清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遍体生寒。
他回想起与陈长风相交的点点滴滴,那些看似随意的提点,那些对朝局“精准”的分析……原来,自己一直视为知己的好友,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可能藏着如此深沉的算计!
“等等!”清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理清这混乱的线索,“所以,现在京师那边,夺嫡战场上,只有二、三、四这三位成年皇子在棋盘上吧?五皇子因生母身份太低,早早被封郡王被遣往福建,失了资格。六皇子前几年感染急病没了,七、八、九皇子都还小。”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二皇子,是郑贵妃和郑家全力支持的。三皇子,背后是陈皇后的娘家,那四皇子呢?他背后是谁在支持?别跟我说是皇祖母啊,这根本不可能,虽然皇祖母最疼四皇子,但疼爱跟支持夺嫡是两码事 皇祖母不会插手朝堂的事情的………”
“你说的没错,确实如此,不过四皇子其实早就与陈皇后结盟了,在京师的十年 ,哥是你真的一点也没觉察到吗?”
“四皇子与陈皇后?”清羽震惊,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突然,清羽猛地抬头,看向清漓,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却又带着更深的困惑:“四皇子!?四皇子与陈皇后暗中结盟!所以,当年三公主落水,被迫与陈皇后侄子结亲,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四皇子为了取得陈皇后信任,送上的投名状?!”
这个推论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记得当年他们初到京师,长姐清姿就险些被人推下水,最后阴差阳错,却是骄纵的三公主司徒明月落了水,与陈彦绑在了一起。他一直以为那是一场针对平南王府的阴谋未遂,却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可是……四皇子与三公主是双胞胎啊!”清羽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情绪,“他明知道三公主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陈彦,也绝不愿意这桩婚事!他怎么能……怎么能为了自己的野心,亲手将一母同胞的妹妹推进火坑?!”
清漓看着哥哥脸上纯粹的愤怒与不解,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悲凉:“哥,你以为所有的双胞胎,都如我们一般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清羽的心上。他愣住了。
是啊,这世上,再没有比清漓对他更好、更毫无保留的人了。哦,不对,还有母妃。她们两个,是他在这世间最重要,且永远不会算计他的人。
可皇家……天家无亲!在至高权力的诱惑面前,同胞兄妹的情分,又算得了什么?
一想到四皇子司徒清岚竟然能对自己一母所生的妹妹下此狠手,清羽只觉得齿冷,心中对那位看似玩世不恭的皇子,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警惕与厌恶。
他沉默了片刻,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目光再次投向那封决定了许多人命运的信:“所以,陈长风在这些年里,就一直在这二、三、四皇子之间反复横跳,平均他们的实力?”
他感到不可思议,“他是怎么做到的?这帮皇子就没人发现?怎么没在哪个池子里淹死他?!”
这话语里,带着对被多年好友欺骗的耿耿于怀,更带着一丝难以宣泄的愤懑。
自己视为知己的好友的身世秘密,妹妹全知道,还和对方偷偷合作,偏偏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当年妹妹还曾多次劝自己与陈长风保持距离,结果呢?她自己反倒和陈长风牵涉如此之深!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怒火涌上心头,清羽忍不住瞪了清漓一眼,语气也冲了几分:“你既然早知道他的底细,为何不告诉我?还与他合作?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清漓迎上哥哥带着责问的目光,没有回避,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无奈:“哥,告诉你又如何?让你与他反目?而且我知道他身世的时候是在天山 那时候你都已经回南疆了,而且知道得越多,不是越危险。我不告诉你,还不是为了你和他的友谊吗?更何况我与他的合作也很有限,我那时候觉得也不是很重要 就没说咯。”
清羽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妹妹的话无可指摘。
她独自承担了与危险人物周旋的压力,将相对“干净”的局面留给了他。
这份维护之心,他如何不懂?只是……被至亲之人“蒙蔽”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眼前的危局。
“好,先不说这个。”他摆了摆手,将个人情绪强行压下,指向那封信,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那这次的宫变,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王和皇伯父,现在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陈长风在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清漓见哥哥冷静下来,这才将桌上的信推到他面前。
“你自己看吧。陈长风详细说明了他是如何利用二皇子的野心和郑贵妃的贪婪,一步步引导他们趁着三四皇子都不在京师,先下手为强,直到走到‘下毒逼宫’这一步的。”
清羽迫不及待地拿起信,目光迅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文字。越是往下看,他的脸色就越是凝重,时而震惊,时而愤怒,最终化为一片沉冷的肃杀。
他抬起头,看向妹妹,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
“所以,父王暂时安全,因为二皇子不敢背负杀害亲叔、激反南疆的罪名。皇伯父暂时也无性命之忧,因为皇后娘娘掌控着勤政殿,而陈长风……还需要皇伯父活着,继续看着他的儿子们争斗?”
“可以这么理解。”清漓点头,“陈长风要的是司徒皇室内乱,是郑家和二皇子身败名裂,而不是让皇帝立刻死去,便宜了其他人。所以,现在的我们绝不能听父王的意思,从起兵勤王。那些皇子们为了皇位打生打死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南疆,只要没有动摇国本,我们南疆依旧奉行南疆的铁律,南疆不涉京师事务!”
“那我们……”清羽的目光锐利起来,“该如何下这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