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揉皱的纸条边缘还带着点油渍和水汽,显然是昨夜百家宴上,有人趁着混乱和喧嚣贴上去的。
上面用烧黑的木炭写着一行歪歪扭扭却杀气毕露的字:“qY7失效。面源坐标暴露。清除。”
qY系列,是“组织”对底层精神控制者的代号。
而这个qY7,应该就是昨夜那个被小芽无意中唤醒母性,最终崩溃昏厥的妇人。
失效,暴露,清除。
短短几个字,宣告了昨夜的胜利不过是短暂的喘息,更残酷的绞杀已经启动。
苏清叶的目光从纸条上移开,落回那颗被钉在墙上的深褐色豆角毒囊。
经过一夜,那胶囊外壳似乎无法承受室内外的温差,渗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油状液体。
液体所到之处,墙体上那些由幸存者们画下的涂鸦、写下的名字,甚至是那一幅笨拙的炭笔画面——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面的线条竟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微微泛起一层肉眼难辨的荧光。
一种奇特的共鸣,正在这面粗糙的“忆味墙”上发生。
苏清叶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那枚贴身温养的古玉吊坠。
玉珏一如既往的温润,但当她将其轻轻贴上墙面,触碰那颗正在发生异变的毒囊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低频震动,顺着玉珏,通过她的掌心,直达四肢百骸。
这震动并非来自墙体,而是……来自地底深处。
仿佛基地之下,有什么庞然大物被这面墙上的“味道”与“记忆”所惊扰,缓缓苏醒。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将玉珏重新塞回领口,转身的瞬间,眼底的冷光已经化为绝对的冷静和筹谋。
“文秘!”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穿透了清晨的宁静。
正在不远处核对夜间巡逻日志的文秘书立刻小跑过来。
“清叶姐。”
“查,”苏清叶的语速极快,不带一丝感情,“最近七天,所有与面棚有过直接或间接接触的人,调取他们全部的夜间巡逻录音和隔离区睡眠监测记录,重点筛查梦话内容。”
“是!”文秘书没有问为什么,她早已习惯了苏清叶这种近乎预知般的指令。
庞大的数据流开始在她的个人终端上飞速闪过,不到十分钟,一份初步报告就已生成。
“找到了,”文秘书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反射着数据的冷光,“昨夜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有三名被俘后策反、目前仍在观察期的前‘组织’成员,同时出现了高度相似的梦呓。关键词是……‘娘’、‘酸豆角’、‘别关门’。”
这三个人,正是当初最早一批被“面缘免疫”理论验证过的对象。
文秘书迅速调出他们的脑电波监测曲线图,上面清晰地显示,在他们说出梦话的瞬间,代表深度指令的异常脑波活动被一股更强烈的、源于情绪记忆的a波瞬间压制、覆盖。
“我的假设需要修正,”文秘书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和严谨,“不仅仅是那碗面特殊,甚至不全是哑叔的手艺。真正形成精神壁垒的,是‘共食场景’!百家宴、篝火、烛光、还有你那句‘我们吃的是家’……这些元素共同构建了一个强大的心理暗示,将食物的味觉记忆与‘归属感’和‘安全感’深度绑定。这个‘场’一旦形成,就等于在每个人的潜意识里建立了一道防火墙,任何试图篡改他们身份认同的外部指令,都会被这道墙视作病毒,并被最深层的本能——对‘家’的渴望——所清除!”
苏清叶静静地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好。”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让文秘书都感到心悸的寒意,“那就让这道防火墙,变成烧穿他们老巢的噩梦。”
与此同时,基地东侧。
昨夜抓获特工的废弃二层小楼已经被彻底封锁。
陆超正带着一支精干的小队,加固小楼后方一个被用作临时储粮点的地下防空洞。
“队长,你看这是什么?”一个队员忽然惊呼。
陆超闻声走去,只见在防空洞入口的混凝土墙体裂缝中,竟然顽强地生长着几株形态诡异的野生豆角藤。
它们的茎干并非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仿佛是从工业废水中浸泡出来的。
陆超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蹲下身,没有直接用手去碰,而是拔出腰间的军用猎刀,小心翼翼地割下一节豆角茎干。
“嗤——”
断面处,没有流出正常的绿色汁液,而是一股黏稠的、如同铁锈般的淡红色液体。
那液体滴落在地,竟在极寒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形成一颗比米粒还小的红色晶体,与昨日哑叔在融雪池畔发现的那颗如出一辙。
“所有人后退!封锁这片区域,任何人不得靠近!”陆超的声音沉稳而决绝。
他站起身,用猎刀的刀尖,在旁边的墙壁上用力刻下一个复杂的符号——一个由交叉的利剑和盾牌组成的图案。
这是他在特种部队时,和战友们约定俗成的“生物污染源”最高警示标记。
这个标记的出现,意味着此地的威胁等级,等同于战场上的脏弹。
他没有立刻上报,因为他知道,在没有找到解决办法前,恐慌比变异植物更可怕。
当晚,他破天荒地再次走进了厨房,一言不发地开始处理食材。
他要亲手再做一次那顿家常饭,不为别的,只为用自己的味觉和身体去确认——基地的食物,是否还“像人的饭”。
当晚午夜,万籁俱寂。
隔离区的骚动来得毫无征兆。
一名因严重应激反应而高烧昏迷多日的妇人,猛地从病床上坐起。
她双目圆睁,却毫无神采,像一具被提线的木偶,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向隔离区的大门。
她的嘴里,正用一种毫无起伏的机械语调,重复着冰冷的指令:“清除……面源……清除……面源……代号qY7,执行最终协议……”
负责看守的队员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制止,一道小小的身影却比他们更快。
是小芽。
不知什么时候,她悄悄地溜出了自己的房间,怀里还抱着那盒苏清叶新给她买的蜡笔。
她跌跌撞撞地追上那个妇人,没有哭闹,也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在妇人即将踏出大门的脚边,用一支黄色的蜡笔,迅速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碗,又用白色的蜡笔在碗上面画了几道代表热气的曲线。
一碗冒着热气的面。
妇人那即将踏出门口的脚,猛地悬停在半空中。
她低头,空洞的目光落在那幅稚嫩的涂鸦上,瞳孔在瞬间剧烈地收缩、放大,再收缩!
“面……我闺女……我闺女最爱吃我做的面……”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轰然炸开,那张麻木的脸庞瞬间被痛苦和思念所扭曲。
两行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
“我不走!我不去!我得给我闺女做面吃!!”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身体一软,重重地昏厥过去。
闻讯赶来的文秘书立刻为她接上便携式脑波监测仪,屏幕上的数据显示,那段代表“最终协议”的强制性指令信号,已经被一股强度高达其十倍以上的情绪记忆洪流彻底冲垮、覆盖。
“验证成功了。”文秘书看着屏幕,轻声对随后赶到的苏清叶说。
苏清叶的眼中没有半分轻松,她当机立断,下达了新的命令。
“通知下去,从明天开始,重启‘面棚计划’。”她的声音在寒夜里清晰无比,“每日清晨,限量供应一百碗热汤面。但这一次,不收任何物资,想要吃面,必须用一个‘你人生中最温暖的记忆’来交换。”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基地都轰动了。
次日天还未亮,面棚前就排起了数百人的长龙,凛冽的寒风中,人们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期待和郑重。
苏清叶亲自掌勺。
她神色肃穆,仿佛在执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每一碗即将出锅的面汤里,她都会用指尖,捻入一撮那灰白色的香炉灰。
轮到前几日那个自首的少年时,他局促地站在锅前,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我……”他结结巴巴,眼圈先红了,“我妈……我妈死在酸雨里,她死前……就一直念叨,想让我能吃上一口热乎的……我……我没让她失望吧?”
少年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
周围的人群一片寂静,许多人默默地别过头去,擦拭眼角。
苏清叶盛面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她将满满一碗面递到少年面前,汤里特意多加了一勺哑叔新腌的酸豆角。
“没有。”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妈闻着这味儿,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深夜,当最后一碗面送出,苏清叶正在清点交换来的“记忆纸条”时,一直沉默着帮忙收拾的哑叔,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厨房最角落里,一口蒙着厚厚灰尘的旧陶罐——那是苏清叶母亲留下的,自从末世后就再也没人打开过的腌菜缸。
在苏清叶疑惑的目光中,哑叔颤抖着手,撬开了上面早已干裂的封泥。
陶罐里,没有想象中的陈年腌菜,只有一张被油纸层层包裹的泛黄纸条。
苏清叶打开纸条,上面是母亲那熟悉而隽秀的字迹:
“九契非人,是心。最后一把火,要有人肯点。”
九契不是九个契约或九个人,而是九种人心。
而点燃这人心的最后一把火,需要有一个甘愿牺牲的“点火人”。
苏清叶将纸条紧紧贴在胸口,纸张的温度仿佛与她的心跳合二为一。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面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布旗。
她终于明白了。
所谓的“守终者”,从来不是守住这个崩坏的末日,而是守住人心还能重新热起来的,那最后的一瞬间。
而敌人最怕的,也从来不是她的枪炮和空间,而是这碗人人都记得味道,人人都愿意用温暖去交换的,面。
就在苏清叶思绪翻涌之际,基地各处的营房里,却开始发生一些诡异的事情。
这一晚,以及接下来的连续三晚,超过二十名幸存者,不分男女老幼,都在醒来后报告了同一个无比清晰、细节完全一致的诡异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