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星梭号”的战术分析室内灯光冷白。
三块全息屏幕悬浮在凌面前。左边那块流淌着艾莉丝刚从赌石场内部网络扒出来的数据流——过去半年所有公开交易的矿胚编号、成交价、最终开解结果，以及一千两百多次流拍记录。中间屏幕上是墨先生手绘的能量波动频谱模型，那些起伏的曲线像某种古老生物的心电图。右边最小的一块，则显示着团队当前灵晶余额：三万七千四百二十。
“还是太慢。”凌说。
他靠在金属座椅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昨天在赌石场“小试牛刀”赚的那笔钱，扣除基础物资采购和给“老狗”的情报费，剩下的只够在拍卖会上当个看客。而基因序列化石的预估价，墨先生给出的最低区间是十五万灵晶。
瑞娜从工程台那边抬起头，手里还攥着一把微雕焊枪：“你现在的策略风险已经够低了。三块矿胚，两块涨，一块平——这数据传出去，整个赌石场的庄家都会盯上你。”
“所以要更快。”凌转过座椅，看向墨先生，“您昨天说，矿胚的能量屏蔽层有规律？”
墨先生半张机械面颊在冷光下泛着哑银色。他伸出左手——那只手的三根手指是仿生的，指尖在空中虚划了几道轨迹。
“所有矿胚的屏蔽层，都源于‘凝晶岩’的自然结构。这种岩石吸收环境能量，形成保护壳。”他的声音里混着轻微的齿轮摩擦音，“但就像鸡蛋壳有薄厚，屏蔽层也有‘应力点’。艾莉丝小姐提供的交易数据里，我发现了两个规律。”
中间屏幕上的频谱模型开始放大。
“第一，流拍次数超过三次的矿胚，屏蔽层往往存在微小裂缝——不是破损，而是能量流动不均匀导致的‘伪均匀’。外表看完美，内里却像干涸的河床。”
“第二，”墨先生切换画面，出现几十个矿胚的剖面扫描图，“被判定为‘低活性’的矿胚，有百分之十七的样本内部其实存在‘能量茧’。高纯度灵晶在形成初期会自我封闭，外表死寂，内部却在缓慢结晶。”
凌站起来，走到屏幕前。他的神识像无形的触须，轻轻扫过那些剖面图。不是“看”，而是“感受”——感受图像背后残留的能量印记，感受那些被数据化的“质感”。
“我能找到裂缝。”他说，“也能感知到‘茧’的脉动。”
艾莉丝的虚拟形象在左侧屏幕角落跳出来，是个抱着数据板的短发女孩造型——这是她新设计的日常形象。“那我给你做导航系统。赌石场有七百多个待售矿胚，我按墨先生的模型做第一轮筛选，把可疑目标缩小到五十个以内。你只需要用你的‘感觉’做最终判断。”
她说话时，数据板上的数字瀑布般滚动。
“但有个问题。”艾莉丝顿了顿，“赌石场的监控系统升级了。你昨天开解那三块矿胚后，他们新增了十七个生物特征捕捉探头，主要覆盖高价值区。你每在一块矿胚前停留超过三十秒，系统就会标记。”
瑞娜放下焊枪，在控制台上调出赌石场的结构图。“需要干扰设备吗？我可以做个小玩意，在你需要时制造三到五秒的监控盲区。”
“不用。”凌摇头，“这次我们光明正大地挑。”
上午十点，永恒集市的赌石场像一头刚醒来的钢铁巨兽。
凌穿过高达三十米的拱形入口时，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的气味：冷却液的金属味、汗液、还有某种类似臭氧的灵能余味。场地比昨天大了三倍，分成十几个区域。最外围是散摊，矿胚像垃圾一样堆在铁皮车上；中间是标准交易区，每个矿胚都有独立展台和全息标签；最深处则用能量屏障隔开，那是“精品区”，只对资产验证超过五十万灵晶的客户开放。
他没有在外围停留，径直走向标准交易区。
墨先生跟在他身侧半步，像个老派的学者顾问。艾莉丝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入凌耳中：“A-47到A-53展台，七个矿胚符合‘伪均匀’特征。表面能量读数中等偏上，但交易记录显示它们都流拍过至少四次。”
凌在A-49展台前停下。
这是一块橄榄球大小的矿胚，外壳呈暗褐色，表面有类似龟裂的纹理。标签显示：【编号A-49，凝晶岩矿胚，重42公斤，能量活性评级：c+，底价：800灵晶】。
旁边有个戴护目镜的摊主正用探测仪扫另一块矿胚，见凌停留，瞥了一眼，又低头忙自己的——这种c级矿胚每天有上百人看，真正买的没几个。
凌将手掌虚悬在矿胚上方二十厘米处。
他闭上眼睛。
神识像水银一样渗入矿胚表层。先是坚硬的凝晶岩质感，像摸到冰冷的铸铁。然后他“感觉”到屏蔽层的存在——那是一种致密的能量网格，均匀得像工业流水线产品。但就在网格的第三层节点处，他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那里的能量流动有0.3秒的迟滞，像齿轮卡了一粒沙。
裂缝。
他收回手，看向标签旁边的交易记录。四次流拍，每次流拍后底价降一百灵晶。
“这块。”凌对摊主说。
交易在三十秒内完成。凌用个人终端刷了八百灵晶，矿胚被装进一个手提式屏蔽箱。整个过程平静得像在菜市场买土豆。
但当他走向第三个目标时，已经有人开始注意了。
那是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中年人，站在不远处假装看矿胚，眼角余光却一直锁在凌身上。凌认得这种眼神——赌石场的“眼线”，专门盯着那些连续出手的客人，判断是运气还是真有本事。
凌没理会，继续按艾莉丝的导航走。
b-12展台，一块流拍五次的矿胚，底价一千二。凌感知到两处裂缝，成交。
c-07展台，一块能量读数只有d级的“废料”，重达八十公斤，底价五百。凌的手悬在上面足足一分钟——他“感觉”到矿胚最深处有个心跳般缓慢的搏动，每七秒一次。能量茧。成交。
到第十块矿胚时，他身后已经跟了六个人。
有眼线，也有纯粹好奇的赌徒。赌石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跟着高手买，喝汤也能饱。但没人敢靠太近，因为墨先生偶尔回瞥的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冷。
“凌，”艾莉丝的声音带着紧绷，“监控中心开始调取你的交易记录了。他们在交叉比对——你买的都是流拍货和低活性矿胚。”
“让他们比。”
凌停在d-22展台前。这是一块标价三千灵晶的矿胚，能量评级b-，但流拍记录是惊人的九次。标签备注写着：【疑似结构不稳定，建议专业机构收购】。
他伸手。
这次的神识穿透遇到了阻力。屏蔽层厚得像城墙，而且能量流动异常均匀——均匀到不自然。凌皱起眉，将感知集中到一点，像用针尖去戳气球。
第十秒，他找到了。
不是裂缝，而是一个“空洞”。屏蔽层内部有个直径不到两毫米的真空泡，导致周围能量网格产生细微的应力畸变。这种畸变会让标准探测仪误判为“结构不稳定”，但实际是……
“外壳太完美了。”墨先生忽然低声说，像在自言自语，“自然凝晶岩不会这么完美。”
凌睁开眼睛。
“开个价。”他对摊主说——这是个独臂的机械改装人，正用剩下的那只手擦拭展台。
“底价三千，标着呢。”
“两千。”
“两千八。”
“两千三。这矿胚在你这儿摆了四个月，再放下去，屏蔽层衰变，里面就算有东西也废了。”
机械改装人独眼的光圈收缩了一下。他盯着凌看了三秒，突然咧嘴笑了——嘴里的牙齿是合金的。
“两千五，附赠一次现场开解。敢吗？”
周围的人群发出低低的骚动。现场开解是赌石场最刺激的环节，赢了一夜暴富，输了当场破产。跟凌的六个人里，有两个已经掏出记录仪准备拍摄。
凌看了看墨先生。老者微微点头。
“成交。”
开解区在赌石场中央，是个直径十米的圆形平台。一台工业级解石机悬在平台上方，机械臂末端的金刚石切割轮闪着寒光。
凌把矿胚放在平台中央的固定架上。机械改装人亲自操作控制台，周围已经围了三十多人。消息传得很快——“那个昨天三中二的新人，要现场开一块流拍九次的怪胎”。
切割轮启动时发出高频蜂鸣。
第一刀，沿着矿胚长轴四分之一处切下。金刚石轮切入凝晶岩，爆出大蓬青白色的火花。三十秒后，切面暴露——暗灰色，毫无光泽，是常见的废石结构。
围观者中响起失望的嘘声。
机械改装人看向凌，眼神像在说“看吧”。凌却抬手，用指尖点了点矿胚的另一端：“从这里，切五毫米薄片。”
“五毫米？那切不出东西——”
“切。”
第二刀落下。这次切割轮走得很慢，像在剥鸡蛋壳。随着岩片剥离，切面暴露的瞬间，一道柔和的乳白色光芒溢了出来。
光芒很淡，但在赌石场昏暗的光线下，像黑夜里的第一颗星。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机械改装人关掉切割轮，用机械手小心地取下那片薄岩。下面是结晶面——不是普通的灵晶，而是一种质地像羊脂玉的半透明物质，内部流淌着液态的光。
“灵髓凝膏……”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这是b+级伴生矿！”
赌石场瞬间炸了。
灵髓凝膏不是灵晶，但价值更高。一克凝膏能稳定提纯十公斤低级灵晶，是高端能量装备的核心添加剂。眼前这块，至少有四百克。
机械改装人的独眼疯狂闪烁，他在快速计算——按市价，这批凝膏值六万灵晶以上。而他刚刚两千五卖掉了。
凌在喧嚣中弯腰，从矿胚内部挖出那团软质的凝膏，装进隔离罐。乳白色的光透过罐壁，映在他脸上。
他没有笑，只是抬头看向墨先生。
老者正望着赌石场二楼的方向。那里有一排单向玻璃观察窗，是场子管理层的包厢。此刻，其中一扇窗户后面，隐约能看到一个庞大的轮廓——肥胖，穿着绣金线的长袍，手里捏着一串正在转动的金属核桃。
“貔貅主在看你了。”墨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
凌收起隔离罐，转身离开开解平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那些眼神混合着羡慕、嫉妒和贪婪。
他走出二十米后，艾莉丝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语速很快：
“刚收到加密信息。索菲亚·陈发来的，只有一行字：‘貔貅主动用了他今年唯一的‘监管豁免权’，赌石场接下来三小时的交易记录会被临时加密。小心，他要下场了。’”
凌的脚步没有停。
他看向前方展台上密密麻麻的矿胚，又看了看个人终端上刚刚更新的余额——六万八千四百二十灵晶。
然后他点开艾莉丝筛选出的下一个目标列表，轻声说：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