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黑暗，冰冷，无休止的下坠。
破碎的剧痛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将沈砺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灵魂仿佛被撕裂，又在某种坚韧的意志力拉扯下，勉强粘合。
恍惚中，他感觉自己时而如同在熔岩中灼烧，时而又似坠入万载冰窟。左胸那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处，冰冷死寂的能量与体内自发护主的薪火之力、古怒阳炎激烈交锋，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裂灵魂的痛苦。
【星枢遁影】的代价远超想象，不仅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更伤及了本源神魂。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伤痛与冰冷吞噬之时，一点温暖、柔和、却异常坚定的光芒，始终在他识海最深处亮着。
那是薪火。
它不像古怒阳炎那般狂暴，也不像异变煞气那般幽邃，它只是安静地燃烧着，散发出平和而坚韧的生机，如同暴风雨中永不熄灭的灯塔，牢牢守护着他最后的心神，缓慢却持续地驱散着入侵的死寂能量，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与脏腑。
不知在黑暗中漂浮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入眼帘。
紧接着，是粗糙却干燥的触感，身下似乎是铺着干草的床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柴火气息以及……一种苦涩的草药味。
还有……人声？
一个略显粗犷，却带着关切意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似乎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爹，这人都昏了三天了，烧得跟炭火似的，胸口那伤吓死人，黑乎乎的，俺按您说的老方子采的药敷上去，好像还真有点用，颜色淡了些……”
另一个苍老些、带着咳嗽的声音响起：“咳咳……猛子，小心些……这人来历不明，伤得又如此古怪……绝非寻常猎户能有的……喂了药就出来，莫要惊扰……”
“哎，知道了爹。可他看着不像坏人，还有气儿呢，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声音渐渐远去。
得救了？被山野村民所救？
沈砺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警惕并未放下。他尝试运转功法，却发现经脉滞涩，神魂剧痛，连睁开眼皮都无比艰难。
他只能集中全部残存意志，引导着那一点薪火之力，优先清除胸口那最致命的死寂能量。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薪火之力与那冰冷能量的碰撞，都让他浑身痉挛，冷汗直流。
偶尔，他能感觉到有人进来，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冷汗，更换胸口的草药，或者试图喂一些流质的食物和汤药。
那汤药虽然粗糙，却蕴含着山野特有的生机，对他恢复略有助益。他勉强吞咽下去。
时间就在这昏沉与清醒的交替中缓慢流逝。
直到第五日黄昏，他才终于勉强将胸口最后一丝顽固的死寂能量驱散炼化。虽然伤势依旧沉重，本源大损，但至少性命无忧，力量也开始缓慢恢复。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木质屋顶，由粗糙的原木搭建，覆盖着干草。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张木桌，几个树墩做的凳子，墙上挂着几张鞣制好的兽皮和几把猎弓，角落堆着些农具和柴火。
空气中有淡淡的烟熏味和草药味。
他正躺在一张铺着干草和兽皮的硬板床上。
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他看到在屋内的火塘边，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身材高大壮实、皮肤黝黑的青年，正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用陶罐熬着药，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山野小曲。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青年猛地回过头。
那是一张憨厚朴实的脸，浓眉大眼，眼神清澈明亮，带着山野之人特有的纯朴和警惕。看到沈砺睁眼，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呀！你醒啦！”
他放下手中的活计，几步就跨到床边，关切地打量着沈砺：“感觉咋样？俺叫石猛，是俺和俺爹在林子边捡到你的，你伤得可真重！”
他的话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却透着一股真诚的善意。
沈砺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沙哑，发出的声音微弱不堪：“多……谢……相救……”
“嗨，谢啥，碰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石猛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等着，俺给你倒碗水，药也快熬好了。”
他转身去倒水，动作略显笨拙，却很是细心。
沈砺默默观察着他。这青年气血旺盛，远超常人，显然常年打熬身体，但体内并无任何修炼内息的痕迹，只是纯粹的肉身力量。心思单纯，不像有恶意。
喝了点温水，沈砺感觉喉咙舒服了许多，精神也稍振。
“石……兄弟，这里是？”他声音依旧沙哑。
“哦，这里是黑风寨，俺们寨子就在前面山坳里，俺家就在寨子边上，清静。”石猛一边说着，一边将晾得温热的药汤端过来，“俺爹是寨子里的老猎户兼郎中，你这伤可把他愁坏了，说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伤。”
黑风寨？听起来像是个山民聚居的寨子。
沈砺接过药碗，道了声谢，缓缓将苦涩的药汤饮下。药力化开，滋养着干涸的经脉。
“我昏迷了多久？”
“有五天了！”石猛比划着，“你可真能睡！前几天浑身烫得吓人，胸口那黑气呲呲的，看着都瘆人，还好俺爹的土方子管用，今天总算见好了。”
五天……那暗侍恐怕早已追踪而去了。此地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令尊大恩，沈某没齿难忘。”沈砺郑重道。
“嘿嘿，没啥，俺爹常说，山里人靠山吃山，见着能帮的就帮一把。”石猛憨笑着，随即又好奇地问，“对了，兄弟，你叫啥名？咋伤成这样的？是遇到啥厉害的妖兽了么？俺在这片山里打了十几年猎，可从没见过能留下这种伤的大家伙！”
沈砺沉吟了一下，道：“在下沈砺。并非遇到妖兽，而是……仇家追杀。”他选择了部分实话，毕竟暗侍之事太过惊世骇俗。
“仇家？”石猛瞪大了眼睛，随即握紧了拳头，愤愤道，“啥仇家这么狠毒？把你伤成这样！要不要俺告诉寨主，俺们黑风寨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多谢石兄弟好意。”沈砺摇摇头，“对方来历不凡，手段诡异，不宜将寨子牵扯进来。我伤势稍好便会离开。”
“哦……”石猛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再多问，只是嘀咕道，“那你可得好好养伤，俺看你这伤，没个把月好不利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一个苍老的咳嗽声。
一个须发花白、身形佝偻、脸上布满风霜皱纹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掀开兽皮门帘走了进来。他眼神浑浊，却透着历经世事的精明与谨慎，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醒来的沈砺身上。
“爹，您回来啦！他醒了！”石猛连忙起身。
老者点点头，走到床边，仔细打量着沈砺的气色，特别是他的眼睛。
“老人家。”沈砺微微颔首致意。
“嗯。”老者声音沙哑，“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胸口那阴毒之气，竟真能被化解掉，后生，你非常人。”
沈砺心中微凛，这老猎户眼光好毒。
“侥幸罢了，还得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
“救你的，是山里的草药，是猛子的善心，老夫不过尽了点本分。”老者摆摆手，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后生，你身上的麻烦，恐怕不小吧？那伤，绝非寻常武林仇杀所能致。”
沈砺沉默片刻，道：“老人家慧眼。此事牵扯甚大，恕晚辈不便多言，以免为寨子招祸。”
老者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点头：“你不愿说，老夫也不多问。黑风寨僻处深山，只求安稳度日，经不起大风浪。你伤好之后，便自行离去吧。”
“爹！”石猛有些急。
“猛子！”老者瞪了他一眼，石猛立刻噤声，显然对父亲颇为敬畏。
“老人家放心，晚辈绝不会连累寨子。”沈砺郑重承诺。
老者脸色稍缓，又道：“你伤势虽稳，但内里亏空极大，需好生静养。猛子，去把地窖里那半支老山参拿来，给他补补元气。”
“哎！好嘞！”石猛一听，高兴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
沈砺忙道：“老人家，如此珍贵之物……”
“山里的东西，不值什么。”老者打断他，语气平淡，“能捡回一条命，比什么都强。好好休息吧。”
说完，老者便拄着杖，转身出了木屋。
沈砺看着老者的背影，心中感慨。这老猎户看似冷漠，实则心善，且极有分寸。
不多时，石猛捧着一个小木盒回来，里面果然躺着半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
“沈大哥，你快吃了它！这可是俺爹珍藏了好久的宝贝，肯定对你的伤有好处！”石猛热情地说道。
沈砺推辞不过，也知道自己确实需要补充元气，便切下一小片含服。参力化开，一股精纯的元气涌入四肢百骸，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接下来的日子，沈砺便在石猛家安心养伤。
他每日运转《归墟引》和《煌阳诀》，吸收那老山参的药力和天地灵气，以薪火之力温养本源。伤势恢复的速度远超石猛父子的预料。
闲暇时，他便与石猛闲聊，旁敲侧击地打听周边的地形、寨子的情况，以及近来有无异常之事发生。
从石猛口中得知，黑风寨确实只是个与世无争的小寨子，寨民多以打猎、采集为生。近来寨子周围并无大事发生，只是寨子里的老猎人偶尔会谈及，最近深山里似乎有些不太平，有些平时常见的野兽不见了踪影，晚上偶尔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嘶吼声，不像已知的任何野兽。
沈砺心中明了，这恐怕与那些【暗侍】爪牙的活动有关。它们的存在，已经开始影响这片山野的生态。
他也暗中观察过石猛，这青年天赋异禀，力气极大，反应敏捷，是个修炼外家功夫的好苗子，可惜无人引路。
期间，老猎户又来看过沈砺几次，每次都是沉默地看看他的恢复情况，留下些草药便离开，并不多言。但沈砺能感觉到，老者似乎也在暗中观察他。
半个月后，沈砺的外伤已基本愈合，内伤也恢复了七七八八，本源在薪火和老山参的滋养下也稳固下来，实力恢复了八成左右。
这一日，他感觉状态颇佳，便来到屋外空地，缓缓演练起《百辟炼魔图》的架势，活动筋骨。
气血运转，招式开合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动静如雷的气度。
石猛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满脸崇拜：“沈大哥！你……你这练的是啥功夫？好生厉害！比寨子里教头耍的把式强多了！”
沈砺收势，微微一笑：“只是一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
“俺才不信呢！”石猛凑上前，搓着手，眼巴巴地道，“沈大哥，你能……能教教俺不？俺从小就力气大，就想学点真本事！”
沈砺看着青年眼中纯粹的渴望，心中微动。这乱世将至，传授他一些防身的本事，或许也能为这淳朴寨子留下一线生机。
但他修炼的功法大多特殊，不宜轻传。倒是《百辟炼魔图》中的一些基础炼体法门，经过简化后，或许可以传授。
就在他斟酌之时，那老猎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忽然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后生，你若方便，便指点这憨货几手吧。世道不太平，多点本事，总不是坏事。”
沈砺看向老者，见对方眼中并无试探，只有一片坦然和淡淡的忧虑，便点了点头：“好。”
他正要挑选几式传授，怀中的太极扣，却忽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起来。
这一次，并非指向远方，而是……隐隐指向寨子深处的某个方向！
沈砺动作猛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这寨子里……难道也有“薪火”传承的线索？或者……持有相关之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