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倒春寒裹着细雨扑在葆仁堂的窗上,晕开一片水痕。陈砚之正在药碾旁捣着苍术,石碾子碾过药材,发出细碎的咯吱声,空气中飘着股清苦的药香。
“林薇,把去年的陈艾叶拿来,张大爷那风湿是老寒证,得用陈艾才够劲儿。”他头也不抬地喊。
林薇从药柜最底层翻出个布包,解开时一股醇厚的草木香漫出来:“这艾叶晒足了三年,颜色都成深褐色了,比新艾沉不少。”她抓了一把扔进铜锅,“爷爷说的‘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就是这个理吧?”
“可不是,”爷爷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摩挲着本线装书,“新艾火气大,贴在皮肤上容易燥得慌,陈艾温而不燥,才能慢慢渗进骨头缝。”
正说着,门帘被掀开,一个穿薄羽绒服的中年男人扶着个老太太进来,老太太被风呛得直咳嗽,捂着膝盖直咧嘴:“小陈大夫,快给看看,我这膝盖昨儿还好好的,今儿一受凉,又肿又烫,摸不得。”
陈砚之上前按住老太太的膝盖,指腹贴着皮肤能感觉到温热,他又翻开老太太的眼睑看了看:“舌苔黄腻,脉数,这是湿热痹阻,跟张大爷的老寒腿不一样。”
林薇正准备拿黑膏药,闻言停住手:“那不用加肉桂和细辛了?”
“加了反而火上浇油,”陈砚之摇头,“得换方子,用黄柏、苍术各15克,再加牛膝引药下行,熬药油时多搁点紫草,凉血解毒。”他转头对老太太说,“您这不是单纯的寒,是湿郁化热,贴温膏药准起泡。”
老太太皱着眉:“可我冬天贴你们加了辣椒面的膏药就舒服,今儿怎么就不行了?”
“冬天气候干冷,湿邪被压着,开春湿气重,湿郁成热,性质就变了,”爷爷在一旁搭话,“就像一块木头,冬天冻得硬邦邦,开春一潮,就容易发霉。”
林薇恍然大悟,转身换了药材:“那外治的膏药得改改,我把苦参和地肤子碾成粉,掺在膏药里,能清热止痒。”她边碾药边问,“要不要加冰片?上次王奶奶说加了冰片透皮快。”
“加两钱,”陈砚之正在写药方,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内服方用四妙丸加减,黄柏12克、苍术12克、薏苡仁30克、牛膝10克,再加点忍冬藤,清热解毒。”他把方子递给男人,“熬药时放三枚大枣,中和一下苦味,每天两次,喝的时候别太热。”
男人接过方子有点懵:“大夫,我妈这到底是寒还是热啊?前阵子社区医生还让她贴暖宝宝呢。”
“辨寒热跟看天似的,”爷爷放下书,指着窗外,“冬天冷,夏天热,可春天就没准了,忽冷忽热的,人身上的病也这样,得跟着变。”他拿起林薇刚摊好的膏药,“你看这膏药,黑糊糊的看着都一样,其实内里的药差得远——寒证加肉桂、细辛,热证加黄柏、紫草,湿重加苍术、茯苓,这才叫对症。”
林薇把膏药往老太太膝盖上贴,手指避开红肿最厉害的地方:“这膏药晾了三天,火毒去得差不多了,贴着不烧得慌。您要是觉得痒,别抓,那是湿气往外排呢。”
老太太试着动了动腿:“哎?还真不烫得慌了,比刚才舒服点。”
正说着,张大爷裹着棉袄进来,手里攥着个热水袋:“小陈大夫,我的膏药熬好了没?这几天下雨,膝盖又跟揣了冰坨似的。”
林薇赶紧从里屋拿出个油纸包:“早给您备着呢,加了双倍的生姜和花椒,药油熬了五个时辰,您摸摸,比上次的稠不少。”
陈砚之笑着说:“张大爷您这是寒湿,得用‘重炮’,药油熬得稠,药性才够沉,能压得住寒气。”他又叮嘱,“贴之前先用生姜擦皮肤,打开毛孔,药效进得更快。”
张大爷接过膏药,闻了闻:“这味儿冲得很,准管用!”他看见老太太膝盖上的膏药,好奇地问,“你这膏药看着跟我的差不多,闻着咋没辣味?”
“她这是热证,我的是寒证,”老太太自己先答了,“小陈大夫说了,跟种地似的,旱了浇水,涝了排水,不能一刀切。”
爷爷闻言笑了:“这老太太悟性高。治病就像种庄稼,得看天、看地、看苗情,哪能一副药方贴到底?”
雨还在下,铜锅里的药油咕嘟冒泡,陈砚之往里面加了把桑枝,林薇正仔细地给膏药边缘刷上一圈麻油防粘。药香混着雨气在屋里飘,墙上挂着的“辨证施治”四个字,被水汽润得越发清晰——这葆仁堂的膏药,看着是黑糊糊一片,实则每一张都藏着学问,就像这春雨,看似一样,落在不同的地里,却能长出不同的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