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雨下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葆仁堂的青瓦上,噼啪作响。陈砚之正在柜台后核对药材账目,林薇则蹲在药炉边,盯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汤药,鼻尖萦绕着当归和熟地的醇厚香气。
“这锅八珍汤得再煎一刻钟,”林薇用长柄勺搅了搅药汁,抬头冲陈砚之喊,“王奶奶的气血亏得厉害,得多熬出点药油才管用。”
陈砚之头也没抬,笔尖在账本上沙沙划过:“知道了,刚才她儿子来电话,说老太太这两天又头晕,让咱多放两味黄芪。”
“早加了,”林薇拍了拍围裙上的药末,“就你细心。对了,早上晒的艾叶收了没?雨这么大,淋湿了可就白晒了。”
“早收进里屋了,”陈砚之合上账本,起身往药架走,“爷说这艾叶得三伏天晒够七七四十九天,来年做艾绒才够劲儿。对了,下午那个腰肌劳损的小伙子,你给他贴的膏药够不够?我看他疼得直咧嘴。”
“放心吧,”林薇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膏药铲,“加了麝香和没药,专门给他熬的加强版。他说今晚要是还疼,明早一准来复诊。”
正说着,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个脸色发白的小男孩。“医生!医生!快看看我儿子!”男人声音发颤,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地上,很快积成一小滩水。
林薇赶紧放下药勺迎上去:“别急,先放床上。”她伸手探了探男孩的额头,“滚烫!发烧了?”
“下午还好好的,”男人手忙脚乱地解开男孩的湿外套,“放学路上淋了雨,到家就开始发抖,说肚子疼,现在烧得迷迷糊糊的。”
陈砚之已经取来体温计,塞进男孩腋下:“多久了?有没有呕吐?”
“有!吐了两次,全是清水,”男人搓着手,眼神里全是慌,“家里的退烧药吃了没用,附近诊所关门了,只能跑这儿来碰碰运气。”
“39度7,”林薇抽出体温计,眉头拧成个疙瘩,“砚之,你看他舌苔。”
陈砚之俯身,用压舌板轻轻撬开男孩的嘴:“舌红苔白腻,是外感风寒夹湿。得先解表退烧,再化湿止痛。”他转身抓药,语速飞快,“林薇,准备针灸,取曲池、合谷,先泻后补,快速退烧。”
“好嘞,”林薇手脚麻利地消毒银针,“孩子怕疼,我轻点。”她蹲在床边,柔声对男孩说,“小朋友别怕,阿姨给你扎两针,像小蚂蚁夹一下,很快就不烧了。”
男孩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眉头皱着,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林薇捏起银针,手腕微转,精准地刺入穴位,捻转的手法又轻又稳。男孩没怎么挣扎,大概是烧得没力气了。
“来,这是藿香正气水,”陈砚之端来一小碗药汁,里面掺了点红糖,“有点苦,但是能治肚子疼,叔叔喂你好不好?”
男人赶紧接过去,小心翼翼地给男孩喂药。药汁刚碰到嘴角,男孩就皱着眉躲开:“苦……”
“乖,喝完给你糖吃,”林薇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晃了晃,“你看,是草莓味的。”
男孩眼睛亮了亮,张嘴喝了药,喝完皱着脸伸手要糖。林薇剥开糖纸喂给他,指尖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药渍:“真勇敢。”
陈砚之已经把药包好:“这是荆防败毒散,回去加三片生姜、两段葱白,大火煮开转小火煎十五分钟,分两次喝。喝完让他发点汗,别捂太严实。”他又拿出个小瓷瓶,“这是退烧贴,贴着额头,物理降温。”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男人接过药,就要掏钱,却发现钱包落在家里了,脸瞬间涨红,“哎呀,我……我回头给你们送过来行不行?”
“没事,先给孩子治病要紧,”林薇摆摆手,“钱什么时候送都行,别耽误了孩子。”
陈砚之补充道:“要是半夜还烧,或者肚子疼得更厉害,直接打这个电话,我们随时在。”他写了个号码递过去。
男人千恩万谢地抱着男孩离开,林薇赶紧拿拖把擦地上的水迹:“这雨怕是要下一夜,等会儿估计还得来人。”
“嗯,”陈砚之往药炉里添了块炭,“爷说过,下雨天最容易生急病,得把急救的药都备好。对了,你下午泡的紫苏水呢?给我倒一杯,刚才喊得嗓子有点干。”
林薇转身去倒水,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爷披着蓑衣站在屋檐下,手里还拿着个油纸包。“爷,您咋来了?雨这么大。”她赶紧跑过去扶着。
“听隔壁老李说你们这儿来了个发烧的孩子,”爷走进屋,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给你们带了点刚蒸的红糖馒头,垫垫肚子。”他瞅了眼药炉,“那锅八珍汤熬得差不多了,火别太旺,免得糊了。”
“知道啦,”陈砚之笑着接过馒头,“您怎么不撑伞?蓑衣都湿了。”
“这点雨算啥,”爷往竹椅上坐,指了指墙角的艾草堆,“上午晒的那批艾叶,我看天要变,提前收进仓房了,用塑料布盖着呢,潮不了。”
林薇咬了口馒头,甜丝丝的暖意从胃里散开:“还是爷想得周到,我刚才还念叨这事呢。”
“你们俩啊,”爷呷了口陈砚之递来的热茶,“治病是把好手,就是有时候顾头不顾尾。记住,做中医的,不光要懂药懂针,还得懂天懂地。下雨前收药材,降温前备暖炉,这些都是学问。”
陈砚之点头:“您说得是。下午那个腰肌劳损的病人,我给他开了独活寄生汤,您看要不要加味杜仲?”
“加,”爷斩钉截铁,“他那是老毛病,杜仲能强筋骨,比单纯止痛管用。对了,上次让你背的《伤寒论》条文,背得咋样了?”
陈砚之挠挠头:“背是背下来了,就是有些条文还没吃透……”
“没事,”爷摆摆手,“慢慢琢磨,当年我跟你太爷爷学医,一句‘桂枝汤主之’,琢磨了仨月才明白其中的门道。你们俩年轻,有的是时间。”他看向林薇,“你那套艾灸手法,最近练得顺了?上次看你给张大妈灸关元穴,艾灰掉了都没察觉。”
林薇脸一红:“现在不会了!我特意在艾条上缠了层锡纸,灰掉不下来。昨天给李奶奶灸膝盖,她还说比上次舒服呢。”
“那就好,”爷满意地点头,“做艾灸,手要稳,眼要准,心要静。你们俩一个擅针,一个擅灸,搭配着来,病人好得快。”
雨还在下,药炉里的汤药咕嘟作响,混合着爷带来的馒头香,在屋里弥漫开来。陈砚之重新拿起账本,林薇则低头整理刚晾干的草药,偶尔抬头相视一笑,眼里全是默契。爷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嘴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
葆仁堂的灯,在雨夜里亮得格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