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刚把最后一捧草木灰撒在薄荷苗床边,就听见村口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他直起腰,手搭凉棚往那边瞅,李婶的花布头巾在风里飘得老远——准是李婶来送新浆洗的被罩。
“砚之!快搭把手!”李婶踩着车蹬子在土路上打了个趔趄,车斗里摞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被罩,还压着个竹编的新篮子,“你爷说这篮子编得糙,让我再衬层棉线,省得刮着黄瓜。”
陈砚之跑过去扶住车把,鼻尖蹭到被罩上的皂角香。“李婶,这被罩针脚比上次密多了。”他指尖划过被面,蓝底白花的图案绣得歪歪扭扭,却透着热乎气。
“那可不,”李婶拍着车座笑,“林丫头是城里来的姑娘,咱不能让人家睡糙被子。对了,你爷在鸡棚骂鸡呢,说老母鸡今天只下了个软壳蛋,不够给林丫头做蛋羹的。”
两人正说着,爷举着个软壳蛋从鸡棚那边过来,脸拉得老长:“这群不争气的!往常一天五六个蛋,偏这时候掉链子。”他看见陈砚之,把蛋往他手里一塞,“给林丫头看,就说咱村的鸡蛋是‘软黄金’,稀罕着呢。”
“爷,软壳蛋是缺钙。”陈砚之捏着那枚光溜溜的蛋,蛋壳薄得能看见里面的黄,“我下午去镇上买袋骨粉掺鸡食里,保准明天全下硬壳的。”
“买啥买,”爷一摆手,“村西头老王家养的鹅下蛋勤,我去换十个八个的。林丫头要是问,就说是咱自家鸡下的,别让她觉得咱寒碜。”他揣着手往西边走,背影一颠一颠的,蓝布褂子下摆扫过路边的狗尾草。
李婶捂着嘴笑:“你爷啊,一辈子好面子。”她拽过竹篮往陈砚之怀里塞,“你看这篮子,我用红棉线沿了边,装黄瓜正好。对了,林丫头爱吃甜口还是咸口?我琢磨着做个黄瓜酱菜,再炸点黄瓜丸子,总有一样合她胃口。”
“她没说过,”陈砚之摸着篮沿的红棉线,“不过上次视频,她啃面包都抹蜂蜜,估计爱吃甜的。”
“那我往酱菜里多搁点糖。”李婶系紧围裙,“我先回去烧火,你别忘了给薄荷浇水,昨儿那阵小雨根本不够。”
陈砚之拎着竹篮往井台走,路过王强家时,院墙上探出个脑袋——是王强媳妇抱着娃喂奶,看见他就喊:“砚之哥,我家那棵老黄瓜藤结了个双胞胎,等熟了给林丫头留着!”
“谢了嫂子!”陈砚之扬了扬手里的竹篮,“回头给你捎林丫头带的巧克力。”
“别别,”王强媳妇摆手,“让娃尝尝就行,我不爱吃那甜腻的。对了,我家王强说,林丫头要是想拍村里的照片,他那台旧相机还能用,让你跟她说一声。”
井台边,张屠户正弯腰打水,看见陈砚之就直起腰:“听说林丫头周六来?我把杀猪刀磨亮了,给她割块最嫩的里脊肉,让李婶给她做糖醋里脊。”他把水桶往陈砚之跟前一放,“这水沉,我帮你拎到地里去。”
“不用张叔,我自己来。”陈砚之抢过水桶,手腕上的青筋跳了跳——他最近练着拎水,就怕到时候帮林薇拎箱子没力气。
“嘿,跟你爷一个犟脾气。”张屠户笑骂着,“对了,我家小子托我问,城里姑娘是不是都爱喝奶茶?他想给对象捎两杯,让林丫头鉴定下哪种口味好。”
“我问问她。”陈砚之拎着水桶往薄荷地走,水晃出桶沿,在土路上洇出一串深色的印子。
到了地头,他刚把水瓢伸进桶里,手机就震了——是林薇发来的视频请求。他赶紧抹了把脸接起来,屏幕里林薇正对着镜子系白大褂扣子,身后的柜子上摆着几包缓释肥。
“陈医生,你看我带的这个肥行不?”林薇把镜头转过去,“农资店老板说这个不伤根,比粪肥干净。”
“干净啥,”陈砚之蹲在苗床边,把镜头对着薄荷苗,“你看这芽,浇了粪水才三天,蹿了一指高。”
“那我也带,”林薇把肥塞进包里,“万一你们的粪肥太臭,我用这个救场。对了,我买了两箱汽水,橘子味和柠檬味的,小孩爱喝哪个?”
“橘子的吧,”陈砚之想起王强家娃总抢橘子糖,“对了,张屠户家小子想知道,城里姑娘爱喝啥奶茶。”
“噗嗤,”林薇笑出了声,“告诉他少糖少冰的珍珠奶茶,准没错。对了,我明儿早八点的车,到了村口给你打电话,不用来接,我自己找得到。”
“不行,”陈砚之急了,“村口那条路坑坑洼洼的,你拎着箱子不好走,我去接你。”
“真不用,”林薇拽过背包晃了晃,“我就一个小箱子,里面全是换的白大褂。倒是你,别耽误浇水,我看你那薄荷苗渴得打蔫了。”
陈砚之低头一看,可不是,薄荷叶卷着边呢。他赶紧舀水往根上浇,镜头晃得厉害。“那我在村口老槐树下等你,”他盯着屏幕里林薇的白大褂,“穿白大褂来的?”
“嗯,方便干活。”林薇拽了拽衣领,“我带了件蓝布衫,到了换上,跟你们一起下地摘黄瓜。对了,我查了黄瓜开花结果的视频,说要给雌花授粉,我能试试不?”
“能啊,”陈砚之的喉结动了动,“我教你,用棉签蘸雄花的粉往雌花上抹就行,跟画画似的。”
“那太好了!”林薇的眼睛亮起来,“我还从没见过黄瓜花呢,是黄的还是白的?”
“黄的,跟小喇叭似的。”陈砚之往镜头里举了举刚摘的雄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你看,这蕊上的黄粉就是花粉。”
“哇,”林薇凑近屏幕,“好神奇!那我明儿早点起,争取赶上授粉。”
“不急,”陈砚之看着她额前的碎发,“黄瓜花早上开得最旺,我给你留着最壮的雄花。”
挂了电话,水桶已经见了底。陈砚之蹲在苗床边,看着薄荷苗舒展开的叶子,突然发现最壮的那棵顶上,冒出个米粒大的花苞——是薄荷的花,细碎的白,像撒了把星星。他掏出手机拍下来,发给林薇:“薄荷也要开花了,等你来看。”
没一会儿收到回复,是个蹦蹦跳跳的表情包,后面跟着句:“明儿见!”
陈砚之把手机揣回兜里,拿起竹篮往黄瓜地走。王强家那棵老黄瓜藤果然结了对双胞胎,翠绿的,顶着小黄花,像两个攥着拳头的胖娃娃。他轻轻摸了摸,心里琢磨着:得让李婶做个黄瓜拼盘,一半蘸蜂蜜,一半炸丸子,甜的咸的都给林薇尝尝。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竹篮晃啊晃,红棉线沿的边在光里闪着,像根系着期待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