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刚把驴车赶到村口,就见邮差老周骑着自行车过来,车后座捆着个鼓鼓的帆布包,车把上还挂着个铁皮哨子,一吹就“啾啾”响。“陈大夫,有你的信!”老周捏着车闸滑到跟前,帆布包“咚”地砸在地上,“还有个怪东西,说是给你的,非得让亲手交。”
陈砚之接过信,信封上的邮票是只衔着橄榄枝的白鸽,邮戳是邻县的。刚拆开,就见里面掉出片干枯的桃花瓣,信纸边缘还沾着点泥渍。“这字迹……”他眉头一挑,这歪歪扭扭的笔画,跟桃花溪草棚里老太太绣的桃花针脚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大夫,你看这个!”老周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木匣子,巴掌大,上面雕着只鸽子,“送东西的是个老汉,说你见了这个就知道。他还说,当年那哨子上的铃铛,是他闺女亲手敲的。”
陈砚之打开木匣,里面躺着枚铜哨,哨身刻着“平安”二字,哨尾的铃铛果然是手工敲的,边缘还有点歪。他突然想起老太太说的话——“我家老头子打猎时总吹这哨子”,手猛地一抖,信纸飘落在地。
“咋了这是?”张屠户扛着刀过来,弯腰捡起信纸,“这上面写的啥?‘桃花溪石缝藏着药书’,还有个画的地图……”
“这老汉长啥样?”陈砚之抓住老周的车把,指节都泛白了,“是不是左眉上有颗痣,背有点驼?”
老周愣了愣:“你咋知道?他还说,要是你问起,就把这个给你。”说着递过来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双布鞋,鞋底纳着密密麻麻的“卍”字纹,鞋帮上绣着只鸽子,跟木匣上的雕纹一模一样。
“是他!真是他!”陈砚之眼眶发红,把布鞋往脚上一套,不大不小正合适,“刘寡妇的公公,当年说去山里找药,再也没回来的那个老郎中!”
二柱子凑过来瞅地图:“药书?难道老太太说的‘救命药’是这个?”他突然拍大腿,“前儿我在桃花溪看见石缝里有本蓝布封皮的书,还以为是垃圾,差点给扔了!”
“快带路!”陈砚之抓起铜哨吹了声长音,村里的联防队员听见哨音,扛着锄头扁担就往这边跑。刘寡妇不知啥时候也来了,手里还攥着老太太绣的桃花帕子,看见那双布鞋,突然就哭出声:“爹……是爹的手艺!这鞋帮的鸽子,我小时候见他绣过!”
一行人往桃花溪赶时,陈砚之才慢慢说开——当年老郎中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医术好得很,就是脾气倔,总说“医者得敢往险地走”。有年闹瘟疫,他说山里有种草药能治,揣着本药书就进了山,从此没了音讯。有人说他摔下了悬崖,有人说他被野兽叼走了,只有刘寡妇的婆婆不信,总在溪边等,一等就是十年。
“那他为啥不回家?”二柱子扛着铁锹跑在旁边,“这都快二十年了!”
“你看这信上的字,手抖得厉害。”陈砚之指着信纸,“我猜他是当年找药时摔断了腿,怕家里担心,就躲在山里自己治,后来腿好了,又怕老婆子怪他不回家,就一直耗着。”他吹了声哨,鸽子似的哨音在山谷里打了个转,“这老倔头,连认错都这么别扭。”
到了桃花溪,二柱子指着块青苔遍布的岩石:“就在那缝里!”张屠户挥起砍刀撬石头,“哐当”一声,石头滚开,果然露出本蓝布封皮的书,封面上用朱砂画着个药葫芦,跟老郎中当年背的药葫芦一模一样。
刘寡妇刚要去拿,石缝里突然飞出只白鸽,扑棱棱落在陈砚之肩上,腿上还绑着个小竹管。取下竹管一看,里面卷着张纸条,是老郎中的字迹:“药书给丫头,我在山外等她娘俩,这鸽子认路,跟着它走。”
“爹!”刘寡妇抱着药书哭,书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老郎中跟老太太年轻时的合影,两人站在桃花树下,笑得眯起了眼。照片背面写着:“等桃花再开,就娶你。”
陈砚之吹了声哨,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在众人头顶盘旋两圈,往山外飞去。“走,跟它走!”他拉起还在哭的刘寡妇,“让这对老两口,在桃花再开之前,把这二十年的话说清楚。”
张屠户扛着药书,突然笑了:“我说这老东西咋总往村里飞鸽子,原来早就在传信了!前儿我还捡着个鸽哨,跟陈大夫你那只长得像呢。”
陈砚之摸出兜里的铜哨,跟白鸽腿上的竹管比对,果然是一个模子做的。哨音再次响起时,带着点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像是要把这二十年的等待,都吹成绕梁的余音。
山风卷着桃花瓣掠过水面,刘寡妇翻开药书,第一页就是老郎中的批注:“医者仁心,先治心病。”她突然抬头笑了,眼泪落在书页上,晕开了墨迹,倒像是桃花瓣落进了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