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陈砚之刚送走最后一个看关节疼的老木匠,院里的艾草堆还冒着轻烟——那是中午给马大婶熏屋子剩下的,说是能驱邪,其实是陈砚之觉得艾草香能让人心里踏实。
“陈医生,歇会儿不?”林薇端着两瓢井水过来,往石桌上一放,“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丝丝的。”
陈砚之抹了把汗,接过水瓢喝了大半,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蓝布褂子上,洇出一小片湿痕。“歇啥,等会儿张屠户该来了。”他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粗嗓门:“砚之兄弟!给你送肉来了!”
张屠户扛着块肋排,手里还拎着个猪腰子,大摇大摆进了院:“上午给你留的新鲜的,我家那口子说腰疼得直不起来,让你给瞅瞅。”
“嫂子又贪凉坐地上打麻将了?”陈砚之笑着迎上去,接过肋排往厨房递,“林薇,把这肋排剁了,晚上炖萝卜。”
“得嘞!”林薇接过去,刀“咚咚”剁得欢,“张大哥,嫂子这是老毛病了,上次让她别坐水泥地,偏不听。”
张屠户挠挠头:“可不是嘛,跟她急了好几回,犟得像头驴。”正说着,张嫂子扶着腰挪了进来,脸皱成个包子:“你才是驴!陈医生,你给评评理,他非说我坐地上打麻将伤腰,我看他是心疼那几块钱!”
“嫂子您先坐。”陈砚之搬了把竹椅,扶她坐下,手指在她腰上按了按,“这儿疼不?”
“哎哟!轻点轻点!”张嫂子龇牙咧嘴,“就这儿,跟针扎似的。”
陈砚之直起身:“是腰肌劳损,沾了寒气。林薇,把那罐药酒拿来。”他接过药酒,倒在手心搓热,往张嫂子腰上一捂,力道又稳又沉,“您这是月子里落下的根,不能总贪凉,得用艾草天天捂腰。”
“知道了知道了。”张嫂子嘴上应着,眼睛却瞟向厨房,“闻着香味了,炖排骨呢?”
“就等您来才炖的。”陈砚之笑了,“等下扎几针,保证您能直起腰来吃排骨。”
他取了银针,在火上燎了燎,对准“肾俞”“大肠俞”两穴扎下去,张嫂子刚想喊疼,就见陈砚之手腕一转,针尾颤了颤,那股疼劲居然顺着针尾跑了,反倒有点酸麻的舒服。“神了!”张嫂子眼睛一亮,“比上次那推拿师傅强多了!”
“那是,也不看是谁扎的针。”张屠户在旁边得瑟,被张嫂子瞪了一眼,立马蔫了。
陈砚之拔了针,又给她贴了片自制的膏药:“这膏药里加了艾草和生姜,贴三天,晚上睡觉别揭。”他收拾着针盒,忽然听见院门口有小孩哭,探头一看,是邻居家的小虎子,被他妈追着打:“让你偷喝农药!看我不打死你!”
“别打了别打了!”陈砚之赶紧拦着,小虎子脸白得像纸,嘴角还挂着药味,“咋回事啊?”
小虎子妈抹着泪:“这熊孩子,跟他爸赌气,居然偷喝敌敌畏!要不是我发现得早……”
陈砚之心里一紧,抱起小虎子就往屋里跑:“林薇!拿肥皂水!快!”他把小虎子按在膝头,撬开嘴就灌肥皂水,小虎子呛得直咳嗽,吐了一地秽物。“去叫卫生院的车!”陈砚之吼道,手指在小虎子“人中”上掐着,“小虎子!醒醒!跟我说句话!”
小虎子迷迷糊糊睁了眼,气若游丝:“陈叔叔……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陈砚之松了口气,又灌了点绿豆水,“以后再跟你爸赌气,来找我评理,不许胡来!”
等卫生院的车来时,小虎子已经能说话了,只是还虚弱。陈砚之把他抱上车,又塞给小虎子妈一包甘草:“回去煮水给他喝,解解毒。”
送走小虎子,张屠户才敢开口:“这孩子,咋这么想不开。”
“还不是他爸总揍他。”林薇把炖好的排骨端出来,“陈医生,您也吃点,忙一下午了。”
陈砚之刚拿起筷子,就见张嫂子已经能自己端碗了,正吃得香:“你这膏药真管用,腰不咋疼了。”
“管用就好。”陈砚之夹了块排骨给她,“多吃点,补补。”
院里的艾草还在烧,香味混着排骨的肉香,把黄昏熏得暖暖的。张屠户跟陈砚之唠着家常,说村里的新鲜事;张嫂子和林薇凑在一起,说哪家的媳妇生了大胖小子;远处传来小虎子家隐约的笑声,大概是知道孩子没事了。
陈砚之看着这光景,忽然觉得手里的筷子格外沉——这哪是行医啊,分明是守着这方小院,守着这些街坊邻里的喜怒哀乐,把针药熬成了日子,把日子过成了牵挂。
“对了,”陈砚之忽然想起什么,对张屠户说,“明天让嫂子来换药,我再给她扎一次巩固巩固。”
“哎!好嘞!”张屠户应得干脆,又给陈砚之碗里夹了块大排骨,“多吃点,看你瘦的。”
艾草的烟飘得远了,带着点药香,混着饭香,在村子里慢慢散开。陈砚之嚼着排骨,听着院里的笑闹声,觉得这大概就是他想守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这些针头线脑的日子,这些烟火气里的人,和手里那根能扎进疾苦、也能扎进人心的银针。
夜色漫上来时,林薇收拾碗筷,看见陈砚之正蹲在院角,把烧完的艾草灰收进布袋子。“留着给张嫂子泡脚,能去湿气。”他头也不抬地说,声音被晚风送得轻轻的,像怕惊扰了这满院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