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然的指尖悬在珍珠扣上,忽然往下落,轻轻攥住了胸口的青玉佩——玉面被她的掌心焐得发暖,可贴在冰凉的衣襟下,却像块浸了陨神涧冰水的寒玉,硌得她心口发慌。
窗棂吱呀轻响,混着远处巡夜弟子的脚步声,忽近忽远,更衬得内堂静得发慌,连烛火“噼啪”燃着的声儿,都显得格外刺耳。红烛泪顺着铜台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一小滩凝固的白,像极了她此刻悬着的心,沉得落不下去。
这是她的第一次,不只是女儿家最私密的交付,更是神族血脉里“一生一契”的羁绊——神族女子的本源血脉一旦渡给凡人,便再无转圜余地,若对方变心,血脉会反噬,她的神魂会像被瘴气兽啃噬般,一点点散在凡界的风里,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她低头看着自己雪白衣裙下的肌肤,烛火的光落在手臂的暗紫痕迹上,把那道弯弯曲曲的疤照得格外清晰,像条细小的黑蛇,缠在雪白的皮肤上。
这是陨神涧毒苔给她的“勋章”,是她踩着没过脚踝的冰水、躲着瘴气兽爪换来的证明。可这证明,要是换不来李星云的半分珍视,反倒成了他日后“翻脸”的由头,怎么办?她仿佛已经看到,他醒后会皱着眉推开她,指节泛白地说“我从未求你做这些”;会拿着她用命换来的灵气,转身去找苏月悦——那时天元宗的桃花该开了,他牵着苏月悦的手走过回廊,裙角扫过青石板,连风里都裹着当年的温柔,而她,只能像铜炉里燃尽的银丝草,连灰都留不下。
玉佩的纹路硌着指腹,她忽然想起阿娘绣裙时的模样。窗外的月光漏进半缕,落在裙角的鸾鸟纹上,金线在月光下泛着淡光,让她忆起神界的桃花林——阿娘总坐在桃树下绣裙,花瓣落在金线盘里,风里裹着暖香,连针脚都带着笑意。
可现在,只有夜风裹着铜炉里银丝草的冷烟,呛得她鼻尖发酸,连裙上的鸾鸟,都像是在月光下敛了翅,没了神界的活气。
要是阿娘知道,她把第一次、把神族血脉,都赌给了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凡界修士,知道她最后会魂飞魄散,会不会当场摔了绣绷,眼泪掉在金线里,把“平安”的针脚都泡花?阿爹顾渊那样骄傲的至高神,会不会在传送阵旁攥碎玉盒,护灵丹滚出来,混着他的眼泪,连天地法则都掌不稳——他连女儿的最后一缕神魂都留不住,这至高神的身份,又有什么用?
风从窗缝钻得更急,床帐被吹得轻轻晃,映在帐上的烛影忽明忽暗,像极了三年前荡魔宗来犯时,天元宗上空的烽火。李星耀说的话又在耳边响:“星云扛掌时,血喷在宫墙上,红得像燃着的旗。”那时他护的是苏月悦,现在她护的是他,可等他能重新凝气了,会不会又把“护”的心思,全放回苏月悦身上?会不会觉得,她的付出只是“恰逢其时”的恩惠——若不是她闯陨神涧,也会有别人送神塑草,若不是她渡血脉,也会有别的法子修复经脉。而苏月悦,才是他心里刻了十五年的“必须”,是他愿意扛掌、愿意写断绝书也要护的人。
她的指尖轻轻蹭过玉佩上刻的“渊”字,玉面的凉透过指腹传进来,和窗外的月光一样冷。这字是阿爹亲手刻的,刻时还笑着说“以后想阿爹了,就摸这字,阿爹能感应到”。
可要是真到了魂飞魄散的那天,这枚玉佩会碎成齑粉,阿爹在传送阵旁看到那道猩红灵光时,会不会连站都站不稳?阿娘会不会抱着碎玉,在桃花树下哭到灵力紊乱,再也绣不出鸾鸟衔灵芝的裙——毕竟,那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当年差点殒命才护住的宝贝。
顾依然忽然蹲下身,把脸埋在膝头,肩膀控制不住地发颤。青石板的凉意透过裙摆渗进来,冻得她膝盖发僵,像陨神涧里没过脚踝的冰水——那时她踩着冰水跑,只想着神塑草,现在却连站都觉得累,连呼吸都带着青石板的凉。
她不怕瘴气兽的爪,不怕毒苔的刺,甚至不怕血脉渡出时的撕裂痛,可她怕——怕自己赌错了人,怕父母在神界等不到她,更怕李星云聚起灵气的那天,她连说“我疼”的机会都没有。
风里裹着远处巡夜弟子换班的咳嗽声,那么远,却让她忽然觉得,这凡界的一切,都和她隔着层冰,连温暖都是假的。
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指尖又落回珍珠扣上,却迟迟不敢解开。烛火的光落在珍珠上,把那圆润的扣子照得发亮,像阿娘当年缝扣子时反复摩挲的模样——“这扣子要选最圆的,才护得依然平安”。
可现在,这枚圆扣子,却像道坎,迈过去是生是死,她连想都不敢深想。床上传来李星云的轻哼,他皱着眉,像是在梦里又遇到了荡魔宗的人,额角渗出细汗。
顾依然抬头望去,烛火的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把他眉峰的疤照得格外清晰——那是练剑时伤的,李星耀说,当年他伤了眉,还笑着说“以后更威风了”。这个人,明明自己都难成这样,却还想着护着别人,可“心软”和“赌赢”,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风再吹进来时,烛火猛地晃了晃,火星溅在铜台上,灭成一点灰,像她刚冒出来的一点希望,又被掐灭了半截。
她攥着玉佩的手又紧了紧,指节泛白,玉面的纹路深深嵌进掌心:要是……要是他真的不会翻脸呢?要是他真的会记得她手臂上的疤,记得她渡血脉时的疼,会护着她回神界,会跟阿爹阿娘说“我会好好待依然”呢?
内堂的钟敲了三下,深夜的寒气更重了,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的烛泪旁,像个孤零零的问号。
顾依然的指尖在珍珠扣上反复摩挲,一会儿是阿娘的金线,一会儿是李星云的眉疤,一会儿是玉佩的凉,一会儿是烛火的暖。
她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只知道这一步踏出去,要么是和他并肩看天元宗的桃花,要么是魂飞魄散,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而这夜,还长得看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