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粥碗还在原地,粥已经结了冰,碗沿沾着霜,和青衫粘在一起。念念偷偷把糖炒栗子放在她膝上,红棕色的栗子裹着糖霜,是她特意让李星云多买的,说“姐姐可能会想吃”。
可到了傍晚,栗子被霜打湿,黏在她的青衫上,她垂着的手连碰都没碰,膝盖上的栗子滚了一地,她也没察觉。
雾里渐渐飘起了雪粒,七月的天,本该是暖的,雪粒却越来越大,像撕碎的棉絮,慢悠悠地落下来。
雪落在水晶棺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落在苏月悦的头发上,把青丝染成了白;落在她的青衫上,慢慢堆起,遮住了衣摆的血痂。
李星云靠在棺边,会时不时拂去棺上的雪,会给念念拍掉身上的雪,念念的发辫上沾了雪,他就用指尖捻掉,动作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可苏月悦像和棺融为一体,雪落在她的脸上,融化的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没擦;雪积在她的肩膀上,压得青衫往下沉,她没动。
她的背影始终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像尊冻在雾里的雕塑,比李星云的冷更甚,比殒神台的霜更僵。
念念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哭了,小手攥着布娃娃,眼泪掉在娃娃的桃花裙摆上:“姐姐,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你别这样……”她的哭声混在雾里,细得像猫叫,苏月悦的背影却纹丝不动,连肩膀都没抖一下。
雪越下越大,把断垣、枯藤都埋了,水晶棺上的雪积得厚,李星云每隔一会儿就去拂雪,怕雪压坏了棺。
而苏月悦身上的雪,已经没过了她的腰,她坐着的干草早就被雪埋住,只露出她的上半身,青衫被雪裹着,渐渐看不清颜色。
她的头发上积满了雪,连眉毛都白了,从背后看,像个半埋在雪里的雪人,只有那道僵硬的背影,还维持着坐着的姿势,对着水晶棺的方向。
李星云站在不远处,看着那道背影,喉结滚了滚,黑灵力在掌心绕了圈,却没上前——他知道,此刻任何动作,都拉不回她的心。
雾还在绕,雪还在下,殒神台静得只剩雪落的声音,那道对着水晶棺的背影,在漫天飞雪中,成了最催泪的风景,像一道永远解不开的结,系在棺前,系在这无尽的寒冬里。
雪粒子钻进苏月悦的衣领,化在颈间的皮肤上,凉得像顾依然最后咳在她手背上的金血。可她浑然不觉,意识早沉进了自己织的那个小世界里——那里没有殒神台的黑气,没有染血的气刃,只有青云宗后院开得正好的桃花,粉白的花瓣落在她的青衫上,像顾依然笑着递来的灵果,带着甜香。
她站在桃花树下,手里攥着宗门的任务文书,指尖还没碰到“殒神台探查”那行字,就猛地往后缩。“我不接。”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说,声音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去天元宗,找星云哥哥和依然姐姐,我们说好要一起吃糖炒栗子的。”
风卷着桃花瓣落在文书上,把“殒神台”三个字盖得严严实实,像这样就能把那个噩梦般的地方从命里抹去。她仿佛真的看见李星云从月亮门里走出来,玄色衣袍沾着桃花瓣,手里提着个纸包,笑着喊“月悦,栗子还热着”;顾依然跟在后面,手里捧着那盆吊兰,叶片上的水珠晃悠悠的,“月悦,你上次说喜欢的浅粉胭脂,我给你带来了”。
她伸手去抓,指尖却穿过一片虚无——桃花突然变成了血红色,落在青衫上就化成了暗红的血渍,和殒神台冰棺上的划痕一模一样。顾依然的笑容碎了,变成倒在她怀里的模样,后心的伤口还在渗着金血,染得她的手发烫;李星云的身影也模糊了,玄色衣袍裹着黑气,眼底的猩红像要把她吞掉,声音冷得像雾,“是你杀了她”。
“不是的!”苏月悦猛地摇头,想后退,却踩进了一片冰碴里——小世界碎了,她还在殒神台的雪地里,后背抵着冰凉的断垣,雪已经埋到了腰际,冻得她骨头缝都在疼。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雪地里的冰,指甲盖裂开,渗出血珠,却还在喃喃:“如果我不接任务……如果我直接去天元宗……”掌心的灵气石硌得生疼,细纹里还嵌着南疆沼泽的黑泥,像在提醒她,那些“如果”从来都只是假的。
她想起等李星云的那十五年。青云宗的桃花开了又谢,她每天都在山门口的老槐树下等,手里攥着那半块灵气石,从垂髫等到及笄,从及笄等到束发。
有弟子笑她傻,说“李师兄早把你忘了”,可她偏不信,固执地守着那句“等我回来”。
可现在,她连这样的“固执”都没了用处。她守不住顾依然,守不住李星云的温柔,连自己织的小世界都守不住——每次刚看见点温暖的影子,就会被现实的冰碴戳破,露出冰棺、血渍和李星云眼底的猩红。
雪越下越大,把她的青衫染成了白色,头发上的雪积得厚,像结了层霜。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气刃扎进顾依然后心时的触感,金血的温度像烙铁,烫了她半年,也疼了她半年。
“再给我一次机会……”她对着漫天飞雪说,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我不接任务,我不去殒神台,我不碰那些黑气……我就跟着依然姐姐,给她剥橘子,听她讲神界的事……”
可回应她的只有雪落的声音,还有冰棺上传来的细微声响——是雪压在晶面上,冻得棺身微微发颤,像顾依然在无声地摇头。
念念蹲在不远处,抱着布娃娃,看着苏月悦的背影,小声哭了。记忆石在她怀里发烫,映出苏月悦内心世界的碎片——有桃花,有栗子,有顾依然的笑,可最后都变成了血和冰。她想走过去,却被李星云拉住了。
李星云靠在冰棺上,玄色衣袍上的雪积了薄薄一层,他看着苏月悦的背影,眼底的猩红淡了些,却多了几分无奈。他知道,这个等了他十五年的姑娘,现在正用同样的固执,把自己困在“如果”里,不肯出来,也走不出去。
雪还在下,把殒神台裹成了一片白。苏月悦的背影在雪地里越来越小,像一尊冻住的雕塑,只有偶尔颤抖的肩膀,证明她还活着——还活在自己织的、永远也实现不了的小世界里,一遍遍地重复那个没机会重来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