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绷带的发放,如同在死水般的伤兵营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伤口感染率的下降,伤兵痛苦呻吟的减少,以及那种被尊重、被关怀的感觉,让原本弥漫在安置点中的绝望气息被驱散了不少。虽然医疗条件依旧艰苦,药材依旧短缺,但至少,在最基础的清洁护理上,有了质的改善。
沈清弦并未因初战告捷而沾沾自喜或停滞不前。她深知,这仅仅是解决了最表层的问题。借着发放绷带的机会,她让韩青带人,正式开始推行伤兵登记造册制度。每个伤员都获得了唯一的编号,伤势情况、用药记录、恢复状态都被简单记录下来。这虽然增加了工作量,却使得管理变得清晰有序,有效避免了物资的混乱发放和重复领取,也让医官能更有针对性地进行治疗。
同时,她并未忘记陆北辰赋予的更深层的任务——整顿后勤,聚拢人心。绷带之事,让她赢得了士卒的感激,但要想真正站稳脚跟,还需要获得军中实力派,尤其是那些带兵将领的认可。这些人,更看重的是实际带兵的利益。
于是,沈清弦开始了第二步行动——精准的“雪中送炭”。她通过韩青和日常与各位将领家眷的有限接触,借由送些自制的润肤膏、点心等小礼物,细心留意各营的难处。比如,张副将的营中多为南方兵,不耐严寒,冻伤者多,她便设法多调配一些冻伤膏过去;李校尉的营刚经历一场小规模冲突,伤员集中,她便优先保障该营的干净布条和基础金疮药供应;甚至得知某位低阶哨官家中有老母重病无钱医治,她也悄悄让林嬷嬷送去些银两,解其燃眉之急。
这些举动,规模不大,却极其精准和及时,充分体现了她对军务的关心和对将士的体恤,且不张扬,不居功。收到帮助的将领,或许嘴上不说,但心中自然记下这份人情,对这位将军夫人的观感,从最初的好奇、审视,逐渐转变为认可与好感。他们开始意识到,这位夫人并非只会内宅争斗的寻常女子,而是真正有能力、且愿意为将士做实事的“自己人”。
然而,改革必然触及利益。沈清弦规范化的管理,尤其是登记造册和物资透明化发放,逐渐触碰到了以刘主事、王校尉为首的后勤官员们的“奶酪”。他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克扣、优亲厚友,采购环节的回扣空间也被压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暗中的抵制和刁难开始出现。
比如,沈清弦建议统一采购一批质量可靠的烈酒用于消毒,刘主事便以“军中禁酒,恐生事端”为由拖延;沈清弦需要查阅往年药材采购细目,王校尉便推说账目繁杂,寻找不全。甚至军中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暗示夫人插手军务,牝鸡司晨,有不轨之心。
对此,沈清弦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她没有选择与刘、王等人正面冲突,也没有向陆北辰哭诉,而是采取了更巧妙的方式。她让韩青通过暗线,继续深入调查刘、王二人在采购中的猫腻,搜集证据,但不急于发作。同时,她更加注重与那些带兵将领的沟通,将自己改善后勤的初衷和遇到的“困难”委婉告知,博取同情与支持。
一次军事会议上,当刘主事再次抱怨药材短缺、采购艰难时,一位曾受沈清弦帮助的张副将忍不住开口呛声道:“刘主事,夫人自掏腰包为将士置办绷带时,可没见这么难!怎么一到正经采购,就处处是难关?我看不是事情难办,是有些人不想办吧!”
此话一出,会场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几位将领纷纷附和,表示对后勤效率低下的不满。陆北辰端坐上位,面无表情,但目光冷冷地扫过刘、王二人,让后者如坐针毡,汗流浃背。
沈清弦虽未在场,但这次无形的声援,让她知道,人心正在向她倾斜。她已不再是孤军奋战。
时机渐渐成熟。沈清弦向陆北辰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黑水城内,选址建立一座相对规范的“伤兵疗养所”。将伤势较重、需要长期治疗的伤员集中起来,配备固定的医官和护理人员,实行严格的分区管理,建立规范的诊疗、用药、膳食制度。她将其定位为“示范点”,旨在积累经验,探索可复制的管理模式,并以此培训基层医护人手。
这一次,陆北辰没有丝毫犹豫,力排众议,批准了此议。他亲自划拨了一处闲置的校场营房,并调拨部分资源。沈清弦则几乎投入了全部精力,亲自参与规划设计,制定各项规章制度,甚至向军医请教,编写简易的护理手册。
“伤兵疗养所”的筹建,标志着沈清弦对军中后勤的介入,进入了一个更深入、更制度化的阶段。虽然前路依然充满挑战,但她的仁心、智慧和务实作风,已如春风化雨,悄然改变了黑水城的某些角落。士卒们真心爱戴她,称她为“娘娘”,这是边关对尊贵女性的敬称;将领们开始尊重她,认可她的能力;即便是那些暗中敌视她的人,也不得不正视她的存在和影响力。
沈清弦,这位曾被视为“拖累”的随军家眷,凭借其超越时代的见识、非凡的耐心和不容置疑的仁爱之心,终于在苍凉的北境边关,赢得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初步奠定了她“女诸葛”声誉的根基。她的命运,已与这铁血边关、与数万将士的生死荣辱,紧紧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