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使者带来的毁灭性打击,如同在北境呼啸的寒风中又掺入了冰碴,刮得人骨头缝都发疼。铁砧二号据点的凭空消失,以及那超越理解的力量,让霜寒领上下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这不是恐惧带来的瘫痪,而是一种将剧痛和无力感生生咽下后,沉淀下来的、更加冷硬的警惕。
铁砧营地严格执行了艾薇的命令,全面转入防御姿态。外围的巡逻范围收缩,猎杀行动暂停。士兵们不再主动出击,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加固工事、布设陷阱和日常警戒中。营地里的气氛凝重,士兵们擦拭武器、检查弩炮的次数明显增多,彼此间的交谈也变少了,偶尔望向北方深渊方向的眼神,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忌惮。
雷恩的伤势在铃兰的精心照料下缓慢恢复,但他脸上的那道新疤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让他看起来比以往更加冷峻。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指挥所里,对着地图和侦察兵带回的有限情报沉思,偶尔会独自登上了望塔,用那只完好的眼睛久久凝视着那片吞噬了他众多弟兄的黑暗,一言不发。
后方,卡尔的工坊区气氛同样紧张。“曙光”项目的挫败让技术组士气低落。那堆昂贵的残骸被小心翼翼地回收分析,每一个烧毁的回路、每一块碎裂的水晶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技术的极限和能量的狂暴。
“我们现有的材料,根本不足以稳定承载火种的能量。”卡尔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对艾薇汇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除非能找到更好的能量导体和稳定介质,或者……完全改变思路。”
艾薇看着实验室角落里那缕被力场小心翼翼束缚着的“熔炉之火”种源,目光沉静。
“那就改变思路。”她说,“暂时放下制造大型力场发生器的想法。集中力量,做两件事:第一,研究如何将火种的净化特性,微缩化、瞬时化。哪怕只能制造出一次性的、小范围的净化效果,也可能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第二,继续分析基兰带回的深渊能量数据,寻找其波动规律中的弱点。我们需要的是‘破甲锥’,而不是‘城墙’。”
这个指令更加务实,也更具针对性。技术组重新调动起来,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有了明确且可能实现的目标。与此同时,对“开拓者号”同型机车的量产和武器适配工作也在加速,这是霜寒领目前唯一能稳定提升的、可依赖的常规力量。
老马洛面临的则是另一重压力。战争的阴影和资源的极度紧缩,像两面不断挤压的墙壁。流民的吸纳虽然暂缓,但领地内已有的人口管理和物资分配已经到了精打细算的极限。他不得不推行更严格的贡献点制度,将食物、燃料、乃至更好的居住条件与对领地的贡献直接挂钩。
这不可避免地在部分新来的流民中引发了怨言。他们怀着希望投奔此地,却发现生活比想象中更加艰苦,还要时刻面临战争的威胁。尽管老马洛尽力维持着基本的公平,但不满的情绪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滋生。
皮特在工坊里就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一个刚来不久、被分配到矿洞工作的流民,在休息时抱怨配给太少,干活太累,甚至私下里嘀咕:“早知道这里这么危险,还不如在南边流浪……”
这话被赫克托听到,老铁匠当时没说什么,只是阴沉着脸。但到了下午,那个流民就被调去了更艰苦、监管更严的路基修筑队。皮特明白,这是马洛内政官的手段,在战争时期,任何不稳定因素都必须被迅速掐灭。
更令人不安的是,南方的帝国似乎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边境巡逻队报告,帝国方面的侦察活动明显频繁起来,甚至有小股骑兵试图靠近霜寒领的南部边界,被巡逻队驱离。老皇帝病危,皇子内斗的消息已经确认,某些势力似乎想趁着北境混乱,攫取利益,或者……试探这个突然崛起的“叛军”领地的虚实。
霜寒领仿佛一艘航行在冰海中的孤船,不仅要面对前方深渊中涌出的怪物和那个恐怖的“灰烬使者”,还要提防来自后方可能射来的冷箭。
在一片压抑之中,并非完全没有光亮。
学校棚屋里,莉娜技术员在讲解完蒸汽机维护课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台下那些面带疲惫却眼神专注的面孔,忽然提高了声音:
“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很怕。北边的敌人很强大,超出了我们之前的想象。”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
“但是,想想我们脚下踩着的铁路,想想工坊里日夜轰鸣的机器,想想我们亲手建起来的房子!我们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那个‘灰烬使者’再厉害,他能一瞬间抹掉我们所有人的记忆吗?能抹掉我们学会的知识吗?能抹掉我们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家园的决心吗?”
“不能!”台下,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老兵低吼出声。
“不能!”更多人的声音汇聚起来,不大,却异常坚定。
皮特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声音,感觉胸口那股因为灰烬使者而带来的憋闷,似乎消散了一些。他摸了摸怀里那块一直没舍得吃完的糖,转身走向铁匠铺。赫克托爷爷还在那里,沉默地捶打着铁砧。他知道,自己还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打磨好每一支箭镞。
艾薇站在自己屋子的窗边,听着远处学校里隐约传来的声音,看着工坊区不灭的炉火。外有强敌,内有隐忧,技术遇阻,资源匮乏……困境重重。
但她按在窗棂上的手,稳定而有力。
灰烬使者撕碎了他们短暂的乐观,却也让他们彻底看清了现实的残酷。这场战争,没有侥幸,唯有死战。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碎冰般的困境下,稳住船舵,找到那条隐藏在黑暗中的、唯一的生路。融合知识、火种与意志,直到将这凛冬,彻底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