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然立于青丘结界外的云翳上，将那幕看得分明。
白浅扑进狐帝怀里时，浑身泥污未褪，发髻散乱如草，哪里还有半分帝姬的体面。她攥着狐帝的衣袖放声大哭，语无伦次地控诉：“爹！昆仑墟太欺负人了！那破路故意刁难我！凭什么他们能过，我就不行？肯定是顾倾然搞的鬼！她就是见不得我们白家好！”
狐帝拍着她的背，眉宇间拢着心疼与愠怒：“我的浅浅受委屈了？那问心路本就严苛，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放心，爹这就去寻墨渊理论，还你一个公道！”
白浅哭得更凶，在狐帝膝头蹬着腿撒泼：“我不管！我就要去昆仑墟！凭什么少绾他们能得偿所愿，我就不行？都是顾倾然！是她见不得我好！”
顾倾然指尖拂过凝结的霜花，眸色冷得像淬了冰。
她倒忘了，白家向来如此——从不知自省，只懂迁怒。孩子摔了跤，不怪自己走路不稳，反倒怪路太硬；闯了祸，不想着弥补，只怨旁人不给体面。
“公道？”她轻声嗤笑，声音随风吹散在结界上，“若真要论公道，该先问问那些被她冻在溪里的鱼，被她拔起的仙草，被她惊扰的生灵，肯不肯给她这份‘委屈’一个名分。”
云翳渐散，顾倾然转身离去。白浅的哭喊还在风中飘着，像个没断奶的孩童在讨要不属于自己的糖。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白家，这样的白浅，连让她多费一丝心神都嫌多余。
有些账，天道自会清算。而她要做的，不过是守好自己的梧桐林，护好该护的人——至于那些在泥沼里打滚还怨天尤人的，就让他们在自己的执念里，慢慢耗吧。
顾倾然回到梧桐里，就这样一直呆在梧桐林这天突然想起来自己貌似忘了一个三生石的事情了当年东华一刀划去，三生石上自己的姻缘，这相当于变现了，让三生石无法化形，这是一个巨大的因果，如果不让东华入三生石化形，恐怕这事不好办了要赶紧去找东华他自己估计还能找到自己一刀斩断了别人化形的道。
顾倾然踏着梧桐叶疾行，心头的焦躁像被风催燃的野火。她猛地顿住脚步，指尖掐算着因果线，脸色愈发凝重——东华那一剑划断的何止是姻缘，分明是生生斩碎了三生石的化形根基。那石头本是天地间最灵的姻缘载体，被这么一斩，灵气郁结，若不及时疏导，恐怕要生出更大的乱子。
“必须找到东华。”她低声自语，转身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太晨宫方向。梧桐叶被她的灵力卷得纷飞，落在身后，像一串焦急的省略号。
赶到太晨宫时，东华正坐在白玉阶上擦拭苍何剑，剑身映出他淡漠的侧脸。顾倾然落地时带起一阵风，鬓边的碎发被吹得乱舞：“你可知自己那一剑，断了多少因果？三生石化形无望，灵气反噬之下，怕是要祸及周遭生灵！”
东华的指尖在袖中攥紧，苍何剑的寒气透过衣料渗出来。他没回头，只沉声道：“多谢上神告知。”
顾倾然却快步跟上，裙裾扫过三生石旁的枯草：“应该的，最主要的是这事情不处理其它的都不好搞。”
诛仙台的风比别处烈上三分，刚靠近便刮得人睁不开眼。那截被斩断的姻缘线化形的灵体就立在台边，通体泛着冷白，像被霜雪冻透的枝桠。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声音却像碎冰相击：“东华帝君，稀客。”
东华立定在台沿，衣袍被风掀起又落下：“当年之事，是我鲁莽。”
“鲁莽？”灵体笑起来，声音里裹着钢风的尖利，“你为苍生斩我时，可没想过‘鲁莽’二字。如今见不得业障缠身，倒想起补救了？”
顾倾然上前一步，在东华身侧，朗声道：“他今日来，不是求你原谅，是来担后果的。你要罚要骂，冲他来便是，别让怨气泄到无辜生灵身上。”
灵体的轮廓剧烈波动起来，周身卷起小股旋风：“担？你们担得起吗？我本是天地姻缘的根脉，被他一刀斩成飞灰，多少本该相遇的魂魄，如今在轮回里打转，找不到彼此——这债，你们怎么担？”
东华解下腕间的锁魂玉，玉珠在风里相撞，发出清越的响：“我以半世修为为引，重续你的灵体。往后千年，我守在三生石旁，为错过的姻缘牵线，直到你重归圆满。”
灵体沉默了，台边的钢风忽然弱了些。顾倾然看着东华将锁魂玉按向灵体，那片白渐渐透出浅粉，像初春枝头刚冒的芽。她忽然明白，有些过错从不是一句道歉能抹平的，但若肯俯身拾起碎片，再难的路，也能走出暖意来。
顾倾然回到梧桐林时，正是暮春。最大的那棵梧桐开了满树紫花，风吹过便落得满身都是，她懒得拂去，就坐在石凳上，看小仙娥们追着飘落的花瓣嬉闹，手里的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
“上神，东华帝君那边……”有老仆忍不住问。
“他忙着呢。”顾倾然拈起块桂花糕，慢悠悠咬了口，“诛仙台的风烈，补三生石的灵体得用仙元一点点焐，还得日日渡功德进去，怕是没空管三界琐事了。”
话是这么说，夜里她偶尔会站在梧桐树梢，往诛仙台的方向望一眼。那里常年笼罩着钢风，此刻却隐约有柔和的光晕透出，想来是东华的仙力与三生石的灵体渐渐相融了。她轻笑一声，转身回屋——各人有各人的债要还，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与她无关了。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淌着。晨时指点小辈们吐纳，午后在花荫下打个盹，傍晚看夕阳把云彩染成金红。偶尔有飞鸟带来消息，说东华帝君又以功德补了多少段错乱的姻缘，说三生石的灵体已能隐约看出人形，她也只是“嗯”一声，继续剥手里的莲子。
三界的纷争似乎都远了，只剩下梧桐叶沙沙的轻响，和石桌上茶水蒸腾的热气。顾倾然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这样的“摆烂”，倒比从前整日为琐事烦忧，要踏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