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玉端正坐好,任由他给自己束发,心中却如同被噬蚁啃咬般生出密密麻麻的疼。
“公子今日为何选我去祭祀掌灯?”
公子看着她,见她垂着眸,长睫轻颤,乖巧坐好的样子与以往并无太多不同。
只是偶尔触碰到她的时候,还是能明显感觉出她的僵硬的与排斥。
为何?
“你从前不是说想同我一块去吗?”
圭玉沉默片刻,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吗?那为何将她丢下的时候又从未曾多听她说过一句。
她有时候也会怀疑,她从前会那样依赖他,是不是或多或少也有他纵容,故意为之的缘故?
又或者是……他在勾引自己。
这样的想法只生出一点,圭玉便顿感心惊,而后极重的僭越感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可如今不过一道幻影,也能让她如此胆战心惊吗?
她并非从前的圭玉,她早已试过去摘天边高月,现在放在她面前即使是水中倒影,她同样也要去捞一捞。
她倏而起身,皱了皱眉,摆出一副可怜模样便要去抱他。
也不知是他当真未曾反应过来,还是为何,这次竟轻易叫她得了手。
圭玉抱着他,眸光轻闪,心中莫名恐惧弥漫,而今她不必去看那张脸,也知道,面前的人的确是他。
“圭玉?”他并未推开她,也从未言语指责过她,对她的行为时刻纵容却又时刻提醒。
她有时候会恶劣地想,是不是做神仙的做久了,便都成了这样?
又或许看她不过屋前狸奴,偶尔抓挠一下也无妨。
手上的细线又悄然游动,将她的皮肉压出一道细痕,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她的神色沉了沉,偏不信邪,踮脚便去亲他。
温软的唇瓣从他的唇上蹭过,圭玉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见他眼中暗光浮动,只片刻后,连忙退后几步,同他拉开了距离。
她眼侧莫名绯红,本来还有些愧疚,但转念一想,本来她们做妖鬼的就没什么良心,更何况……
更何况他如今和阿容的模样别无二致,从前又不是未曾亲过,亲两下怎么了!
这样想着,她便十分理直气壮地看向他。
公子静静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圭玉慌乱地快速眨了眨眼,随口胡言乱语道,“做弟子的可以亲师父,我看公子自然同样。”
公子的目光冷淡地落于她唇上被蹭红的那块,又极快轻移开眼。
“你从何学来的?”
他的话语凉薄,圭玉低着头又退后一步,一句话也应不上来。
﹉
圭玉捧着那盏“长思”跟在他的身边,手上物件的确有灵气,却与出现在谢廊无身边的那盏大不相同。
它必定将本体转移了去,此处遗留的不过是幻象中的分身罢了。
公子并未对她的行为过多计较,圭玉却有些后悔,早知道便不那么大胆了。
但心中异样的念头又忍不住升腾起,亲一下又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她心中念想越重,手上丝线缠绕越发多,如何也扯不断。
她皱起眉,实在探究不出那魔物究竟在她身上下了什么。
她凝神看去,只觉得那些血色丝线愈发鲜红,叫她时常有目眩的感觉。
忧心被公子察觉到,她又将其往里逼着藏了藏。
圭玉默默随着他走出高塔,不过一会儿,便见有数十名侍卫架着刀押送一批身着官服的人从一旁走过。
路过他们时,低头行礼后未敢多看,便催促着那些官员快走。
几个官员愤恨看过来,见着公子便大骂道,“妖人!便是你怂恿陛下沉迷妖魔邪道!大办那祭祀邪礼!”
“你只顾站于高塔之上,可曾看过底下人如何!如今这国之又如何!”
“妖人!不配称作公子!”
侍卫连忙跪作一片,刀柄重重砸在首先出声的肇事者的背上,叫他连连吐了几口血。
那人却不肯罢休,口中怒骂不断。
圭玉冷眼看他,手指微曲,却倏而被身边人握于掌心,顺势捏了捏她的手指,将她安抚好。
公子始终面色平静,未有丝毫动容。
圭玉从未从旁人口中听到有人如此说他,更何况不过是一个凡人,她自然气急愤懑,“他为何那样说?”
公子看着她,轻笑了笑,放开她的手,“圭玉觉得他说的如何?”
“自然不对。”
公子往日行走世间,修补脉络,于凡人而言,他当然是天上神明,如何能被如此诋毁谩骂。
他神色清淡,平静开口,“方才那个官员实则是个忠臣,以命上柬,今日太阳升起,他便要人头落地。”
“而当今做皇帝的,也的确同他所说的一样,昏庸无能,沉溺诡道长生术,妄图凭借祭祀礼以求天道让他躲避境外来犯,那些能说得话的臣子,皆因此家破人亡。”
圭玉抬眼看他,往日少有从他口中听过这些,她只是跟着他。
公子去哪里,她便去哪里。
那些凡尘事,她未曾当真看进过眼里。
公子带着她走至高处,此处正好能瞧见不远处的高塔同那红色高墙格格不入,十分刺目古怪。
他并未去拿那盏灯,只托起她的手,圭玉低头,便叫那灯周边幽明更甚,照出一道金色纹路,愈发向外扩散出去。
却于中心处倏地被遏制住,最终消散在夜色中。
这些便是那些精怪们所说的,龙脉。
她已记不得自己有没有亲眼见过,却也看得出,此处龙脉已接近断裂,再无修补的可能。
她看向他,轻声开口,“既已如此,公子又为何还要在这里,开那祭祀之礼?”
“凡人愚钝,抓住一个人便施以罪名,那些话,公子是不是也听得不少?”
“圭玉,凡人自有其命数,诸事如何不应由我们定夺。”公子目光落于她的眼中,温声说道。
“我来此不过行该行之事,同旁人皆无关系。”
他的语气平静冷淡,听不出半分波动,“我看他们众多,并无一人不同。”
圭玉心中苦涩,不死心地拉过他的手,问他,“那我呢?”
“公子总与我说这些,是不是也同样在告诫我。”
“我与旁人,也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