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玉从阿容家中离开不过半刻,果然见到了前来接她的谢朝辞。
她抬起头看向他。
谢朝辞骑于马上,手上拎着一个巴掌大的精巧小灯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挑了挑眉,将那只灯笼扔给她,随口道,“明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新奇玩意儿。”
圭玉接过,灯笼中的烛光微弱,而外形精雕细琢,看上去的确不像是谢朝辞这种人会选的东西。
只不过他居然只给她带东西却未曾问其他,难不成是将那事忘了?
见她一直瞧着那灯笼也不说些好听的话,谢朝辞冷哼,下马走至她身侧,说道,“明日母亲就要将我与谢廊无一同带回上京,你只需跟着我一起,不要轻举妄动。”
“你又要如何?”圭玉蹙眉,迟疑问他。
“不如何。”他瞥了眼提着灯笼的她,说道,“既然明日就要离开,明珠已在家备好席为你我饯行,你飘快些,与我一同去。”
他的话刚说完,便又上马,眨眼间便跑出去很远。
圭玉咬了咬牙,叫她飘快些,难不成她飘着便不累么!夜半时分,一女鬼提着灯笼跟鬼火一般飘来飘去,这哪里像话,当真是他出的好主意!
翌日。
晨时,圭玉一大早便被谢朝辞唤在身边,跟在他身后。
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谢朝辞徐徐说道,“母亲的人已于府外等着了。”
圭玉没耐心与他说太多,只小声问道,“阿容可也来了?”
谢朝辞点点头,“自然,他的马车跟在末尾处,我们暂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亲卫生疑,到时候更不好下手。”
圭玉复杂地睨了他一眼,胡乱学着他一同点了点头。
门外果然阵仗工整,面前的马车雕栏玉砌,旁人口中所唤的“世子”的语气也恭敬万分。
圭玉随着他一同上马车前,快速瞟了一眼容遇所在之处,却未看见他分毫,只觉得被挡得也太过严实了些。
“世子,若无旁事,便要启程了。”泊禹于车外说道。
谢朝辞应声,顺手将圭玉偷偷勾起的帘子放下,于外头人说道,“启程吧。”
他这边的马车自然精贵许多,只是圭玉却坐不太住,她略有些不满地说道,“为何让我一同上了这一辆?”
“那你要去哪里?”谢朝辞倚在一旁半眯起眼瞪她,“去找谢廊无?”
圭玉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自然。”
谢朝辞讥讽地笑笑,闭上眼并不搭理她。
圭玉朝他那边窗户边刮出一阵阴气,也未能吓到他,见他决心沉默到底,她也不急了,反正不管如何总有休息的时候,大不了待马车停了再过去找阿容。
众人行进有一个时辰,却倏地听见后方传来惊声呼叫。
谢朝辞听见动静睁开眼,眼中似有寒芒涌动,唤来泊禹,问道,“出了何事?”
泊禹低声应道,“驾驶公子所乘马车的人突然往前栽倒,有人去看了,已无了气息。”
世子于此处,那公子是谁自不必多言。
圭玉皱眉,起身便要出去看看情况。
谢朝辞拦住她,说道,“莫要轻举妄动,你在此稍等片刻,待我先去看看。”
这里全是他的人,于此处圭玉并无把握能将阿容全然带走,便只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应他的话,“好。”
谢朝辞下了车,朝后方走去,见那名车夫半躺在一侧,面色发紫,却是已无了气息。
“泊禹。”
他手中握剑,剑刃只指车厢,冷声道,“兄长,我们遭人暗算,恐怕你于此处已不安全,不如与我一道换个地方坐坐。”
马车内一片寂静,并无人应声。
泊禹使剑挑开那具尸体,说道,“世子,不对劲,我先一步过去探探情况。”
谢朝辞眼中寒芒更甚,摇了摇头,若说何时有机会对谢廊无出手,此时便是最大的机会,他沉声道,“不必,我自去看看是何古怪。”
“兄长若一直不出声,便不要怪我无礼了。”他靠近了些,一剑劈开车惟。
容遇于车内端正坐着,双眼却空洞睁着,容色古怪如同冰雕玉器,毫无活人气息。
“不对!”谢朝辞连忙上前欲探他的呼吸,下一刻却倏地几只虫子咬住颈脖。
“啊!”
那尊冰冷神像于脸侧裂开一道口子,钻出数只蛊虫,牵扯着红色丝线,周边妖气甚重。
圭玉于车厢内自然听到动静,连忙起身出来。
谢朝辞的半边脸已被蛊虫啃噬殆尽,见着他嘴中呢喃,终是喊了出声。
“圭玉!!!”
圭玉瞪大眼,周边景色皆化作泡影,她连忙上前,却未能抓住谢朝辞亦或是容遇半点。
耳侧阿七的笑声已如癫如狂,拉扯着她的衣袖阻止她上前。
“你那好弟子与我做了最后一笔交易,好叫他能已全然正常的模样去见你,以身饲蛊,自绝生机撑到最后只为将那谢朝辞拖死在这里。”
“当真是好手段。”
圭玉眯了眯眼,一脚踢断了她的肋骨,却见她趴在一旁无辜地看着她,而后又咧嘴笑了笑,“你养出来的玩意儿竟比你的手段还要更残忍些,若谢朝辞当真回不去,圭玉,你又要如何交差?”
“你如此介入他的因果,可曾想过他会给你带来的祸患!”
圭玉见着她在一旁消失不见,而幻境已濒临崩溃,她也未曾想到阿容会行如何险行一招。
以身饲蛊又是如何撑到此时,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
她叹了口气,并未立刻从此离开,而是摘下自己一直挂在指尖的铃铛,晃了晃。
铃声飘去很远,最终于一处停下。
圭玉的眼睛亮了亮,果然还未曾走远,自己这份差事若是快些指不定还能保住。
﹉
阿七被一脚踹进河里,她本就一副未曾长大的模样,这般只能在河水里扑腾着,瞧着狼狈极了。
她委屈地抬眼看向岸边正在甩钩的圭玉,可怜巴巴地说道,“圭玉大人~”
“阴魂不散,你倒是比我更像鬼一些。”圭玉不搭理她,只认真钓着什么,鱼竿还是她紧急弄出来的,所用鱼线就地取材,用的正是阿七的头发。
反正她又奈何不了她什么,倒不如让她替自己干点事。
鱼钩处什么也没有,周边除了她们二人也再瞧不见任何东西,幻境已无力支撑许久。
圭玉扯了扯杆,感觉有东西,赶紧往上拉线,“抓住了,抓住了!”
阿七愤怒地去扯她的鱼线,从中捞出一只半虚幻的手,看了两眼,丢给岸上的她,“嘁,就这个东西也值得圭玉大人在这里浪费这许多时间?”
圭玉白了她一眼,接过那只手,往旁边那一堆尸块中拼了一拼,“嗯,这是谢朝辞的右手,看着不知是不是被鱼咬了,拼一拼还能用。”
她在这钓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将他四散的意识拼回来,若找不回来,他当真要留在这里做孤魂野鬼了。
“不对——还少了一根手指。”圭玉到处翻找,却发现他右手的无名指不见了踪影,而今就差了这个,怎会与手分离开?
气得她用鱼竿勾住水中阿七的衣裳,将她勾了上来,用力晃着她,“那根手指呢?快,叫你那些蛊虫吐出来,吐出来。”
阿七被她晃得一阵发晕,一句话也说不出,片刻后肚中一阵咕噜,将那根手指吐出。
“……”圭玉看着那根沾着奇怪液体的手指,脸皱成一团,又踢了她一脚,“你还当真是不挑,叫你下水是让你帮我找东西,你倒是吃上了!”
阿七抱着脑袋,自己也不忍直视,转而消失在了原地。
虽是嫌弃,圭玉还是将那根手指拼了回去,片刻后岸上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倏地消失。
周边幻境也迅速崩塌。
圭玉退后两步,下一刻便叫自己掉入河水中,河水浓黑,散发着古怪的异香,这味道十分叫她熟悉,她便住在这“弱水”附近。
身前突然凝成一个身影,是谢朝辞,他见着她连忙伸手便要去抓她,嘴中不停念叨着,“圭玉!”
圭玉凝神,将他拉出河面,见他意识逐渐清晰,这才松一口气。
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总算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