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礁的晨雾裹着咸湿的海风,漫过天工集团旗下“望乡礁生态旅游配套项目”的施工围挡。
陈平站在临时办公楼的落地窗前,指尖划过平板电脑上的施工进度表——三个月前,天工集团中标望乡礁周边的旅游设施建设,涵盖观景平台、生态停车场与渔民转产培训中心,本是常规的商业布局,却因父亲陈敬之留下的那本残页笔记,彻底卷入一场看不见的漩涡。
笔记里只零散记着“镝铽合金”“严格管控”“能量传导异常”等字眼,没提任何具体系统名称,却让陈平对涉及这种金属的人和事格外警惕。
“陈总,姚医生的电话。”秘书小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听筒里立刻传来姚怀山急促的呼吸声。姚怀山是陈平妻子的舅舅,两家走动频繁,此刻语气里的焦虑不似作伪:“陈平,你现在方便吗?我取了田中健的药汤样本送北江质检中心,刚收到结果——检出了镝铽合金,就是你爸笔记里反复标注要管控的那种金属!”
陈平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目光扫过桌角那本封皮泛黄的笔记,扉页上父亲潦草的字迹再次浮现。他快步走向门口,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外套:“姚叔,你在诊室等我,我二十分钟到,把质检中心的报告和样本都收好,别让任何人接触。对了,家里那边……没跟孩子们提这事吧?”
“放心,我知道轻重。”姚怀山的声音沉了沉,“昨天去你家吃饭,看三个孩子精神头挺好,哪能让他们跟着操心。就是这事太蹊跷,田中健一个搞生态修复的,怎么会沾上这种管控金属?”
驱车赶往望乡礁西侧实验区的路上,陈平的脑海里反复闪过近一个月的异常——东亚远景公司突然以“生态修复”名义中标望乡礁核心区项目,投标报价远低于行业成本;田中健频繁出现在父亲曾考察过的暗礁区,每次都带着加密公文包。这些碎片像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直到“镝铽合金”这枚关键棋子出现,才隐约连成危险的轮廓。
姚怀山的诊室设在天工集团配套项目的后勤楼里,本是用于记录施工区域水质变化的临时站点,如今桌面上民国青花狮子滚绣球脉枕旁,摊着北江质检中心的检测报告,A4纸右上角盖着鲜红的“cmA认证”印章,“镝铽合金纯度99.1%”的结论在冷白色灯光下格外刺眼。
“我给田中健诊脉时,就觉得不对劲。”姚怀山将密封在玻璃管里的药汤残渣推到陈平面前,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他脉象虚浮却带着异常亢奋,不像普通亚健康,倒像体内有异物紊乱气血。我没声张,偷偷留了点药汤样本,托老同事送质检中心加急检测,没想到真检出这东西。你爸笔记里说这金属会导致能量传导异常,田中健该不会是用它做什么危险实验吧?”
陈平翻开笔记,找到那页用蓝黑墨水标注“能量传导介质”的残页,指腹抚过父亲的批注:“易溶于水,长期接触可引发人体能量紊乱,海洋生物暴露后会出现基因序列异常。”他抬头看向姚怀山,目光凝重:“望乡礁周边有我们三个施工队,前几天队长韩本山说,东亚远景的废料运输车总是深夜进出,还刻意绕开环保监测点,会不会和这合金有关?还有老张孙子的情况,会不会也是这东西导致的?”
“很有可能。”姚怀山压低声音,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水质记录册,“我每周都会按中医老习惯观测周边环境,现在有了你们施工队检测站的助力,数据更科学了。虽然没检出镝铽合金,但重金属含量比三个月前高了17%——你看这组数据,铅、镉的数值都在临界值边缘。东亚远景口口声声说‘生态修复’,怎么会越修污染越重?要么是偷偷排废料,要么根本是借修复的幌子做别的实验。”
陈平的手指在记录册上轻轻敲击,突然想到了突破口:“林雨晴的勘测小组是北江市政府聘请的第三方环保监督团队,咱们天工的施工方案就是他们审核通过的。或许能通过她,以‘配套项目环保协调’的名义,正式向东亚远景提质疑,这样既合规,又不会暴露你我私下调查的事。”
他立刻拨通林雨晴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她清晰干练的声音:“陈总,是施工环保标准有调整吗?”
“是东亚远景可能有违规操作。”陈平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姚医生从田中健药汤里检出了镝铽合金,北江质检中心已经出了报告,而且东亚远景的废料处理流程很可疑。你们今天不是要陪省海洋厅视察吗?能不能帮忙核实下他们的催化剂成分和废料去向?”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我们早收到过关于东亚远景催化剂的举报,正想借这次视察核实。你把质检报告发我一份,我们以勘测小组名义提技术质疑,这样更符合流程。”
挂了电话,陈平看着窗外渐渐散去的晨雾,心里清楚,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天工的项目牵扯上百个家庭的生计,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等着他守护,他既不能暴露父亲留下的秘密,又要查清田中健的真实目的——绝不能让望乡礁变成危险实验的温床。
上午十点,省海洋厅的车队准时抵达望乡礁。陈平手持“配套项目环保协调函”,与林雨晴的勘测小组在码头等候。彭国宏厅长从黑色轿车里走出来时,一身藏青色制服衬得他精神矍铄,锐利的目光扫过码头施工铭牌,最后落在陈平身上:“天工的配套项目进展如何?环保措施有没有到位?”
“彭厅长放心,我们严格按勘测小组的标准施工,上周刚完成第一阶段生态植被恢复。”陈平递上进度报告,顺势补充,“不过我们日常监测时,发现东亚远景的废料处理有疑点,希望借这次视察一并了解,确保配套项目不受影响。”
彭国宏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前来迎接的田中健。田中健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热情地握住彭国宏的手:“彭厅长,您还记得十年前南江市长江入海口项目吗?当时您还是代市长,淋着雨都要去江心洲考察!”
这段叙旧瞬间拉近了两人距离。彭国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你还在做生态修复,望乡礁是省重点工程,可不能辜负百姓期待。”
“您放心,我们投了九个亿引进国外技术,海水透明度提升30%,浮游生物种类也多了12种。”田中健一边引导众人往科研大楼走,一边滔滔不绝地说成果,对催化剂成分绝口不提。
林雨晴抓住机会,在实验室门口拦住他,亮出检测报告:“田总,根据举报,贵公司催化剂含镝铽合金,且田中健先生的药汤里也检出该物质,两者有什么关联?镝铽合金是管控金属,您的采购备案流程完整吗?”
实验室门口的气氛瞬间凝固,随行专家纷纷驻足。田中健却格外从容,接过报告看了一遍,嘴角勾起公式化的笑:“林组长,这是误会。镝铽合金是我们从德国引进的催化剂载体,用来提升重金属吸附效率,这是国家海洋局发的资质证书。”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红色封面的资质证书,封面国徽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彭国宏接过核对编号,又递给身边的省环境科学院张教授:“你看看合规吗?”
张教授对照《海洋生态修复材料目录》查了五分钟,点头道:“资质是真的,镝铽合金特定条件下确实能当催化剂载体,就是成本高,国内很少用。”
“至于药汤里的成分,”田中健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前几天整理仓库,助理不小心把催化剂粉末袋和我的药材放一起,导致污染。我今早刚发现,正准备销毁药材,没想到你们已经检测出来了。”
他立刻让研究员拿来未开封的催化剂样本和第三方报告,样本袋标注“镝铽合金含量0.8%”,报告里18项检测指标全显示“符合安全标准”。
“就算是意外,您也该重视管控金属的存放风险。”林雨晴不依不饶,“而且贵公司近一个月没申报危险废料处理记录,含镝铽合金的废料去哪了?”
田中健早有准备,调出电子台账:“我们委托第三方处理,上个月处理公司资质到期更换,流程延迟了。这是新的委托协议,昨天刚提交给北江市环保局。”
看着一份份“合规文件”,林雨晴一时找不到反驳理由。陈平站在人群后,却注意到田中健的左手始终插在西装口袋里,指尖偶尔无意识摩挲——这个细微动作,和他从容的表情格格不入,显然还有没说出口的秘密。
视察持续了两个小时,专家们查了实验室、海水监测站和废料仓库,所有环节都符合规范,甚至超出预期。
座谈会上,彭国宏率先开口:“大家都说说,东亚远景的项目有没有环保违规?”
张教授第一个发言,语气明显偏向:“从现场看,东亚远景完全符合《海洋环境保护法》,催化剂资质合法,报告规范,废料流程虽延迟但已补正。林组长可能是对新技术不了解,才产生误会。勘测小组该尊重科学,别凭主观猜测影响进度,望乡礁修复刻不容缓。”
话音刚落,三位专家立刻附和:“生态修复需要试错,不能用传统思维判断。”“林组长警惕性值得肯定,但要讲证据。”“东亚远景投了这么多钱,停工损失太大。”
林雨晴脸色发白,刚想拿海水重金属数据反驳,省地质研究所的李专家先开了口:“我倒觉得林组长的怀疑有道理。表面流程合规,但镝铽合金用量远超常规催化剂需求,而且药材存放区和催化剂仓库隔了三百多米,怎么会轻易污染?我建议查采购合同和物流记录,确认金属来源,同时扩大海水监测范围。”
会议室瞬间分成两派,支持田中的强调“流程合规”,支持林雨晴的坚持“深挖细节”,争论声此起彼伏。
彭国宏坐在主位,手指轻敲桌面,沉默十分钟后开口:“我总结几点。第一,东亚远景整体合规,但要整改:下周前补全镝铽合金采购备案,提交完整合同和物流记录;加强内部管理,杜绝药材污染这类低级失误。”
他看向林雨晴,语气缓和几分:“雨晴同志,你作为勘测专家小组的组长,工作态度值得肯定,但不能仅凭单一数据下结论,要结合全流程证据链,避免急躁引发争议。”
最后,他转向省生态环境厅监察总队总队长王建军:“王总队,勘测小组需要更严谨的专业支撑。你回去考虑下,要不要调整负责人,让经验丰富、沟通能力强的同志带队,既不影响进度,也不忽视风险。雨晴年纪尚轻,需要多带带。”
王建军连忙点头:“我回去就研究方案。”
座谈会结束后,彭国宏一行直接去了码头,没给林雨晴和陈平沟通的机会。
田中健送他们上车时,特意绕到林雨晴身边,压低声音说:“林组长,别太较真,生态修复需要试错空间。你要是觉得在勘测小组委屈,东亚远景的技术顾问岗位一直为你留着,薪资是现在的三倍——你的环保敏感度,正是我们需要的。”
林雨晴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抬眼看向田中健,眼底闪过刻意压制的“不甘”与“犹豫”——这副模样正好落在田中健眼里,他只当林雨晴是被“撤换组长”的压力击垮,想找体面退路。
“田总,我刚被彭厅长批评,现在跳槽去您那,会不会被人说闲话?”林雨晴的声音带着迟疑,像在权衡利弊。
田中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诚恳”:“林组长是聪明人,该知道‘实践出真知’。你在勘测小组只能隔着围墙看,来东亚远景才能摸清新技术门道。等项目成功了,没人会说闲话。明天九点,我让助理把入职资料送你办公室,考虑下?”
林雨晴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考虑一晚,明天给您答复。”
看着田中健转身离开的背影,林雨晴眼底的犹豫瞬间褪去,只剩冷静的审视。她太清楚,田中健根本不是看重她的“敏感度”,而是想借她“前勘测组长”的身份洗白项目——连最初质疑的人都来任职,足以证明合规。至于核心技术,以田中健的谨慎,绝不会让她轻易触碰。
回到临时办公室,林雨晴第一时间找到陈平,把判断和盘托出:“田中健想拿我当‘合规招牌’,堵住质疑声。核心资料他肯定藏得严,我刚入职不能急着动手,得先装出‘安心做事’的样子,等取得他信任,再找机会查线索。现在只知道他用镝铽合金做文章,具体要干什么,还得慢慢摸。”
陈平皱着眉,翻出父亲的笔记:“会不会太冒险?万一他一直不松口,你根本接触不到核心信息。”
“越急越容易暴露。”林雨晴语气坚定,“我打算入职后先专注于合规审核,主动帮他完善环保报告,甚至可以‘提些无关痛痒的优化建议’,让他觉得我是真心来工作的。等他放松警惕,再慢慢摸清废料运输、实验室排班这些流程,说不定能找到漏洞。而且彭厅长建议撤我的职,留在勘测小组反而没机会接近东亚远景,这是目前唯一能深入内部的办法。”
陈平看着她眼底的坚定,最终点头:“你说得对,但必须答应我,每周我们在施工队宿舍碰面交换信息,一旦有危险,立刻撤离。家里三个孩子还等着我,我不能让你也陷进去。”
林雨晴心里一暖,点头应下:“放心,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