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山集团总部——顶层那间名为“松风”的日式茶座,仿佛是一个隔绝尘世的静谧之地。
就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拦截顾氏5000万瑞士法郎保证金行动以失败告终后的两个小时,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未散的紧张气息。
推开门的一刹那,仿佛真的踏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外界那狂风骤雨的喧嚣被厚重的障子门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只剩下低沉而沉闷的回响在耳边轻轻徘徊。
室内,淡雅的线香袅袅升起,那股清幽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弥漫,仿佛能洗涤心灵的尘埃。
枯山水景观中的沙纹细腻而精致,宛如凝固了的波涛,静静地诉说着岁月的静好。
巨大的落地窗外,南江市的霓虹灯光在密集的雨幕中晕染开来,形成一片朦胧而迷离的光海,与室内这极致的静谧氛围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和谐,令人不禁心生感慨。
韩本山,这位本山集团的掌舵人,此刻身着一件深靛色的丝质和服,优雅地跪坐在主位之上。
他的姿态舒展而自然,宛如古画中那些隐居山林的隐士,神情专注地用一根精致的竹勺轻轻舀取着细腻的抹茶粉。
随着沸水缓缓注入茶碗,竹筅在茶汤中搅动的沙沙声,成了这方天地里唯一的律动,那声音平稳而有序,却莫名地令人感到心悸。
“远山兄,请坐。”韩本山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温和而亲切,其中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谈而已,“今天这雨下得如此之大,真是劳烦你亲自跑这一趟了。”
姜远山,这位在风雨中前来的客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步履从容地走到韩本山的对面,端正地跪坐下来。
他身穿一件剪裁考究的深灰色中山装,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显得格外庄重而严谨。
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仿佛刚才在银行遭遇的那场挫败对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从未曾在心底留下任何痕迹。
他双手轻轻放在膝上,整个人的姿态优雅而得体,就像是在参加一场高规格的学术研讨会一般,从容不迫。
“韩董真是太客气了,风雨无阻嘛。”姜远山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学者特有的平缓和沉稳,“只是这雨,下得确实让人心头有些湿冷呢。”
在茶座的角落里,黑崎精工的代表黑崎先生早已如同一块磐石般静静地跪坐着。
他身着传统的黑色羽织袴,腰间那把短刀的刀柄露出一截古朴而精致的樱木,彰显出他不凡的身份和地位。
他微微颔首致意,动作标准而规范,简直如同教科书一般精准。
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恭敬微笑,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在镜片后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宛如潜伏在深渊中的毒蛇一般,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带着致命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韩本山将精心点好的抹茶轻轻推至姜远山面前,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
“尝尝吧,这是今年的初摘新茶,滋味还算不错。”他微笑着说道。
姜远山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茶碗,姿态恭敬地轻轻啜饮了一口,才缓缓将茶碗放下。
“好茶,清冽回甘,确实不错。”他赞许地点了点头,但随即话锋一转,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光滑的碗沿:
“只是……总觉得这茶似乎少了点‘火候’,喝起来不够‘烫’喉。”
韩本山眼中笑意更深,仿佛听懂了姜远山话中的弦外之音。
“‘火候’不足,自然难成大器。”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顾氏那笔钱,确实就像这茶一样,来得太‘温’,不够‘烫’喉,难以让人满意。”
他拿起茶筅,在另一个空碗中轻轻搅动,目光专注地注视着泡沫逐渐升起,语气依旧平和而淡然,“黑崎先生,贵司的‘釜’,似乎也遇到了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黑崎立刻深深俯身,额头几乎触地,声音低沉而恭敬:
“韩桑,姜桑,万分抱歉!瑞士方面临时加强了跨境资金的监控力度,特别是针对涉及‘白鸽账户’这类特殊标识的通道,进行更为严格的审查。
这一突发情况触发了我方预设的‘静默协议’,导致未能及时启动拦截程序。这是黑崎精工的失职,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他的姿态卑微至极,但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密的计算,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了“不可抗力”和“系统协议”,试图减轻自身的过失。
姜远山端起自己的茶碗,再次轻轻啜饮了一口,镜片后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黑崎低垂的后颈,仿佛在欣赏一件珍贵的古董。
“黑崎君不必过于自责。”他淡淡地说道,“‘白鸽账户’……果然名不虚传,连国际刑警的‘网’都避不开,更遑论我们这些‘俗人’了。”
他放下茶碗,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声音依旧温和,却隐含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只是,这‘网’既然能网住我们的‘手’,想必也能网住顾氏的‘脚’吧?”
黑崎抬起头,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恭敬的面具,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毒蛇般的兴奋:
“姜桑慧眼如炬!‘白鸽账户’的‘白’,意味着它必须保持绝对的‘干净’,任何与之关联的资金流动,都会被置于聚光灯下,受到严密的监控。顾氏动用此账户,本身就留下了可供攻击的‘瑕疵’,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隐秘的期待和野心。
韩本山缓缓停下手中搅动茶筅的动作,碗中的泡沫已然达到了一种近乎完美的细腻状态,仿佛每一滴茶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如古井,表面无波无澜,却隐含着一股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缓缓地、不急不缓地扫过在场的两人。
“钱路已断,但棋局未终。”韩本山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清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顾氏的‘钱’,我们暂时确实动不了。但他们的‘时间’,却是我们唾手可得的武器,可以利用的利刃。”
他随手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签,在桌面的沙盘上,轻轻划出几个代表关键节点的符号,每一个符号都仿佛蕴含着深意:
“招标规则,就是最好的刀,是我们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姜远山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在柔和的灯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巧妙地遮掩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他拿起桌上的毛笔,在早已备好的宣纸上,用行云流水的行书写下几个词:
“质疑”、“澄清”、“时限”。
每一笔都遒劲有力,力透纸背,仿佛要将这几个词深深地刻入人心。
“韩董所言极是。”姜远山放下笔,声音温雅而从容,却字字诛心,直击要害: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规则要求‘保证金到账’,同时也严格规定了‘对招标文件的质疑必须在x小时内书面提出并得到官方澄清’。我们只需……‘合理利用’这些规则,便能出奇制胜。”
他拿起那份打印好的招标文件关键页,指尖轻轻点在几个关键位置:
“比如,针对顾氏标书中某项技术参数的‘模糊性’,或者评标标准中某条‘可操作性’的疑问,甚至……他们保证金账户性质的‘合规性’。每一项质疑,都需要顾氏投入大量时间、人力去搜集证据、撰写说明、等待官方回复,这无疑是对他们极大的消耗。”
黑崎眼中精光爆射,瞬间领悟了其中的奥妙,他再次深深鞠躬,语气中充满了敬佩:
“韩桑!姜桑!高明!这便是‘时间绞杀术’!我们无需直接攻击他们的标书或资金,只需不断抛出‘程序性’的、‘看似合理’的质疑,利用规则要求的‘澄清时限’,将顾氏宝贵的最后几十个小时,一点点蚕食在无尽的解释、证明和等待中!当时间耗尽,他们的标书再完美,保证金再充足,也只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废纸!”
韩本山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那笑容如同园丁看到精心培育的花朵即将绽放时的欣慰。
他拿起那个搅动过泡沫的茶筅,在空中轻轻划了一个圈,动作优雅而缓慢,仿佛在描绘一幅胜利的蓝图。
“正是此理。”韩本山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惬意,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质疑点要‘精’,要‘刁’,要‘专业’,让他们无法轻易反驳,必须认真应对。质疑频率要‘密’,要‘准’,掐准他们最紧张、最需要专注准备最终标书或确认资金的时间点抛出,这样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他放下茶筅,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暴雨笼罩的城市,眼神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让顾氏在‘澄清质疑’和‘完成标书\/确认资金’之间疲于奔命,顾此失彼。时间,就是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牢笼,让他们在无形中陷入绝境。”
姜远山缓缓地拿起那支精致的毛笔,蘸了蘸砚台中的墨汁,然后在铺展平整的宣纸上,稳稳地写下最后一个词:“执行”。
他轻轻吹了吹那尚未干透的墨迹,动作显得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关于那份质疑函的草稿,我的人已经精心准备了三套不同的方案,每一套的角度都各有侧重,确保在‘合法合规’的基础上,还能具备‘杀伤力十足’的效果。”
姜远山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学者特有的自信与从容:
“现在只需韩董您一点头,我们即刻就可以分批次、分时段,通过不同的‘渠道’将质疑函递交给招标方。至于招标方内部的那些环节……”
他故意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韩本山,后者默契地接上了他的话茬。
“该打点的环节,我们早已安排妥当。该‘提醒’的人,也自然会有人去‘提醒’他们,务必严格按照规则办事,‘公正’地处理每一份质疑。”
韩本山的笑容依旧温和,但那笑容背后隐藏的寒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黑崎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极薄且精致的平板电脑,轻轻一按,屏幕瞬间亮起,上面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各种监控画面。
“韩桑!姜桑!黑曜石东亚情报网已经全面启动!顾氏的总部、财务部、法务部、技术部,甚至包括陈平和李薇的个人通讯……所有动态,我们都已经尽在掌握!”
黑崎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兴奋:
“我们将实时监控他们的应对策略、资源调动、时间分配,确保我们的‘质疑’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每一次落下,都能切中他们最痛、最需要时间来应对的地方!”
韩本山端起自己那碗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在细细品味即将到来的胜利滋味。
他放下茶碗,目光缓缓扫过姜远山和黑崎,最后落在窗外那片被暴雨冲刷得闪烁不定的霓虹灯上。
“很好。”韩本山的声音轻得如同飘落的一片羽毛,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千钧之力,“‘时间绞杀术’,现在正式启动。让顾氏在规则和时间的双重牢笼中,慢慢窒息,直至无力反抗。”
他拿起桌上那个设计极简风格的电子计时器,轻轻按动开关,屏幕瞬间亮起,鲜红的数字开始跳动,仿佛在倒数着顾氏的命运。
计时器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三人视线交汇的茶几中央,那跳动的红光,在静谧得几乎能听见呼吸声的茶室里,在袅袅升起的线香烟雾中,在三人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深处,投下了一片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色阴影。
那阴影仿佛有形,悄然蔓延,笼罩了整个空间,使得原本宁静的茶室瞬间变得压抑而紧张。
姜远山目光如炬,紧盯着那跳动的红光,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在这文人雅士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机和算计,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精心计算过,等待着最终的收网时刻。
韩本山则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对外界的一切纷扰都充耳不闻,然而他周身却散发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与自信。
那种从容并非表面上的故作镇定,而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强大与底气,仿佛无论局势如何变化,他都能泰然处之,游刃有余。
黑崎则像一尊忠诚而致命的雕像,纹丝不动地站立在那里,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住那计时器,镜片后的双眼燃烧着执行“绞杀”任务的冰冷火焰。
那火焰虽冷,却充满了决绝与狠厉,仿佛一旦时机成熟,他将毫不犹豫地出手,将一切敌人斩于马下。
窗外,暴雨依旧肆虐,雨点如疯狂的鼓点般敲打着窗棂,发出阵阵急促而有力的声响。
而茶室内的杀机,却已随着计时器的启动,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毒雾,悄然笼罩了整个南江厂投标的最后战场。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将这场暗流涌动的较量推向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