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铁盒与锈斑
林薇的身体在张上校臂弯里轻得可怕，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残破人偶。鲜血顺着她的嘴角和下颌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和那个同样冰冷的铅灰色盒子上，留下刺目的暗红痕迹。生命监护仪的尖啸如同一把钝锯，反复切割着手术室里仅存的空气。胖子哭喊着“薇姐”的声音，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和脚步声，混合着仪器单调的警报，构成一片混乱绝望的交响。
“强心剂！快！”
“脑波活动极度微弱！神经链接过载损伤！快上生命维持！”
“清理呼吸道！准备插管！”
张上校死死抱着林薇单薄的身体，感受着她生命体征如同风中残烛般急速衰弱，铁血军人的脸上肌肉绷紧，牙关紧咬，下颌线如同刀刻。他刚刚默许了一场近乎自杀的疯狂赌博，代价似乎正在眼前上演。他不敢去看那个铅盒，不敢去想刚才那0.0003秒的间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敢去想如果林薇就此…他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医护人员忙碌的动作上，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二号舱内细微的变化。
陆辰依旧死寂地躺在维生舱内，面容平静，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只有连接在他身体上的监控线路，将一丝微弱到几乎被仪器本身噪音淹没的信号，传递到了眼镜身前的控制台。
眼镜的镜片上反射着主屏幕刺眼的红色警告和林薇急剧恶化的生命曲线，他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稳定星穹之核的次级监控系统，隔绝铅盒可能带来的任何污染泄露风险。就在他飞快地切换着加密隔离协议的瞬间，一个被设置为最高优先级、独立加密的微小监控窗口，在屏幕角落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窗口内，是陆辰的深层脑波活动放大图谱。
那原本是一条死寂的、毫无起伏的直线。
但就在刚才林薇意识被弹回、喷出鲜血的同一刹那，这条直线的某个被放大了数百万倍的局部区域，出现了一个极其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毛刺”。
不是脉冲。不是尖峰。更像是一根在绝对光滑冰面上，被无形的力量极其轻微地“刮”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比纳米级还要微小的、瞬间即逝的扰动痕迹。
扰动的高度和宽度，都远远低于仪器可识别的有效阈值，瞬间就被淹没在背景噪音里，没有触发任何警报。眼镜的目光扫过那个角落窗口时，它已经恢复了彻底的平滑，仿佛刚才那一丝微澜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枚烙印在陆辰左手背上的星图，其核心最深处、最繁复的那个分形结构内，一丝比纳米还要微小的金红色，如同沉入冰水中的一滴热油，极其缓慢地、顽固地晕染开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区域，然后凝固在那里，如同宇宙尘埃般渺小，却又带着一丝与周围冰冷死寂格格不入的、难以言喻的“活性”。
这微乎其微的变化，如同投入深海的沙砾，没有激起任何涟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生死一线的林薇身上。
“血压回升！60\/40！”
“自主呼吸恢复！微弱！”
“快！送重症监护单元！最高级别隔离！通知脑神经外科、污染防控科待命！”
医护人员迅速将林薇转移到移动担架上，连接着便携维生设备，在一片急促的脚步声中冲出了手术室。张上校紧跟了几步，在门口停下，目光复杂地回望了一眼这片狼藉的废墟——死寂的吴霜，焦黑的老吴，冰封的陆辰，还有地上那个残留着林薇血迹的铅灰色盒子。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着守在门口的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沉声道：“最高戒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看好…那个盒子。”
沉重的气密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手术室里，只剩下胖子、眼镜，以及三个失去生命的躯壳，还有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铅盒。仪器警报声停歇了，只剩下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死寂得让人心头发慌。
胖子瘫坐在陆辰的舱壁旁，巨大的身体靠着冰冷的金属，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喉咙里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手里死死攥着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屏幕上还留着那行未发送的、给老婆的破碎信息。
眼镜默默地走到控制台前，坐了下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目光死死盯着主屏幕上星穹之核核心区的监控。那片被高维污染封印的区域，标记着“归零之种”的图标，在加密隔离层后面，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暗紫色微光，如同沉睡的恶魔心脏。他调出刚才林薇进行神经链接时的所有后台数据流，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异常，哪怕一点点能解释她最后疯狂的举动和此刻濒死的线索。
数据流庞大而混乱，充斥着神经链接过载的报错和污染封印的能量湍流噪声。眼镜的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眼神越来越空洞。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他。技术，在绝对的毁灭和死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胖子动了动。他抬起头，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和灰尘，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焦点。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碎裂的仪器零件，散落的线缆，凝固的血迹…最后，落在了几步之外，老吴焦黑蜷缩的遗体旁。
那里，躺着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布满灰尘和油污的铁皮盒子。
盒子方方正正，边角已经有些锈蚀变形，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在盒子一面的中央，一个模糊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砸过或腐蚀过的印记，隐约可见。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由两道交叉的锯齿状闪电构成的符号：。
正是陆辰在重生之初，在那个混乱的、靠收废品起家的日子里，从一堆破铜烂铁里翻找出来，并一直留在身边的东西！它曾经被随手扔在废品站的角落，后来被胖子整理东西时塞进了老吴的工具箱，再后来，随着老吴加入辰薇，这个不起眼的铁盒也跟着辗转，最终，在老吴生命的最后一刻，从他破碎的工具袋里滑落出来。
胖子浑浊的目光定在那个铁盒上。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很久以前，陆辰似乎曾拿着这个破盒子，半开玩笑地对他说过一句：“胖子，别看这玩意儿破，说不定是祖传的宝贝，关键时候能救命呢！” 当时他只当是陆总又在忽悠他，嗤之以鼻。
现在…救命？
胖子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嗤笑。救命？霜霜没了，吴哥没了，陆总像个活死人，薇姐…生死未卜。一个破铁盒子，能救谁的命？
他颓然地又想低下头，将脸埋回膝盖。
但就在他视线离开的前一秒，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个脏兮兮的铁盒表面，那个模糊的符号附近，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极其微弱。极其短暂。如同错觉。
胖子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铁盒。
没有。什么都没有。铁盒依旧灰扑扑、脏兮兮地躺在地上，像个被遗弃的垃圾。
幻觉？胖子用力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再睁开。铁盒还是那个铁盒，纹丝不动。
他自嘲地咧了咧嘴，刚想再次垂下头。
滋…嗡…
又是一下！极其极其微弱，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非金非石的奇异震鸣！声音小到几乎不存在，更像是直接在他疲惫紧绷的神经末梢上轻轻刮擦了一下！而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了！
就在那个模糊的符号中央，一道比头发丝还要细微的金色流光，如同在污垢深处点燃了一粒微尘，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
不是错觉！
胖子浑身的肥肉猛地一颤，巨大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一把将那冰冷的、沾满灰尘油污的铁盒抓在了手里！
“眼镜！眼镜！”胖子嘶哑地喊着，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调，他举着那个脏兮兮的铁盒，如同举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你看！你看这盒子！它…它刚才在闪！里面有光！”
眼镜被胖子突如其来的喊叫惊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惊魂未定地转过头，看到胖子手里那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破烂的铁盒，眉头紧紧皱起：“胖子！你发什么疯！一个破盒子…”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也看到了。
就在胖子抓着铁盒，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时候，铁盒表面那个模糊的符号中心，又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道极其细微、近乎虚幻的金色流光，如同困在污垢之下的活物，挣扎着透出一点微光，随即又湮灭在厚厚的尘埃之下！
这一次，眼镜看得清清楚楚！那绝非光影错觉！
他猛地从控制台前站起，快步走到胖子身边，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铁盒：“哪里来的？！”
“老吴…老吴身上的！掉下来的！”胖子急促地说着，将铁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一个还算完好的金属台面上，“陆总…陆总以前收废品的时候，收的！他说…他说过这玩意儿可能是宝贝！”
“宝贝？”眼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但眼前这诡异的现象却让他无法忽视。他迅速从旁边的工具架上取来一瓶高纯度清洁剂和几块无尘布。他戴上手套，动作异常小心，开始清理铁盒表面的厚重污垢。
油污和灰尘被一点点擦去。铁盒露出了它斑驳的本来面目——一种暗沉、毫无光泽、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哑黑色金属，非铁非钢，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感。那个符号也清晰了许多，两道锯齿状的交叉刻痕深深地嵌在金属表面，边缘锐利，绝非普通锈蚀或磕碰形成。
随着污垢被清除，铁盒表面那种极其微弱的、时隐时现的金色流光似乎更“活跃”了一些。当眼镜用强光手电近距离照射时，甚至能看到符号内部，那些刻痕的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活体电路般的金色脉络在极其缓慢地流淌、汇聚、又散开，散发出一种微弱但无比纯粹的能量波动。这种能量波动，与星穹之核、与归零之种、甚至与陆辰的烙印都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古老和稳定感。
“这…这是什么材料？”眼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从未见过这种金属，仪器也无法扫描其基本构成，“这能量…好奇怪…”
“它…它在动！”胖子指着铁盒，声音发紧，“你看！它好像在…在找什么？”
眼镜凝神看去。果然，那些在符号内部极其缓慢流淌的细微金色流光，似乎并非无序的。它们如同拥有集体意识的微尘，在刻痕的沟壑间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明确方向性地…朝着铁盒的某个侧面角落汇聚！
那个角落，正是之前被一大块凝固的油污覆盖的地方。
眼镜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用镊子夹着浸透了清洁剂的无尘布，极其小心地擦拭那个角落。
油污一点点溶解剥落。
当最后一点污垢被清除，露出下方暗沉的金属表面时，眼镜和胖子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里，赫然出现了一小片……“锈迹”。
但这绝非普通的铁锈！
那是一片极其微小的区域，大概只有指甲盖的十分之一大小。它的颜色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又夹杂着污秽的深紫和令人不安的灰败。这片“锈迹”并非均匀覆盖，而是如同某种活性的苔藓或菌斑，在暗沉的金属基底上，极其缓慢地、却又肉眼可见地蠕动着、蔓延着！它的边缘不断渗出极其微小的、如同孢子般的暗紫色光点，又迅速被铁盒本身的哑黑色金属“吸收”或湮灭掉！
更诡异的是，在这片蠕动的暗红深紫的“锈迹”中心，一个极其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符号，正随着“锈斑”的蠕动而若隐若现——
！
一个缩小了无数倍、但形态与铁盒表面那个巨大符号完全一致的标记！它像是一个烙印，又像是一个坐标，深深地嵌在这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锈斑”之中！
而铁盒符号内部那些汇聚而来的细微金色流光，此刻正如同无数微小的战士，前赴后继地、极其缓慢地“冲刷”着这片暗红深紫的“锈斑”，试图阻止它的蠕动和蔓延，阻止那些暗紫色“孢子”的逸散！每一次金色流光的冲刷，都会让那片“锈斑”的蠕动出现极其短暂的凝滞，让中心的微型符号闪烁一下，但很快，“锈斑”又会顽强地继续蠕动起来。
“这…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胖子吓得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
眼镜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他猛地扭头，看向手术室中央那个冰冷沉重的铅灰色盒子！看向铅盒表面，林薇喷溅上去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
就在林薇的血迹边缘，在铅合金那光滑冰冷的表面上，一点极其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斑点，如同针尖般刺目地存在着！
眼镜几乎是扑到了控制台前，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调出了高倍显微监控对准铅盒表面的那个微小斑点。
放大！再放大！
屏幕上，那暗红色的斑点被清晰地呈现出来——它的形态，它的颜色，它那极其缓慢蠕动的活性，甚至…在它最核心的位置，一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模糊却足以辨认的微型符号：
！
与铁盒上那片诡异“锈斑”中心的符号，一模一样！
“污染…泄露？”眼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不可能！铅盒是最高等级隔离！高维污染封印层刚才还显示稳定！”
他疯狂地调取数据。星穹之核的监控显示，铅盒内部的污染封印依旧稳固，归零之种被牢牢禁锢。但铅盒表面这个新出现的、极其微小的“锈斑”，却如同一个独立的、正在缓慢生长的毒瘤！它的能量波动极其微弱，却带着与归零之种同源、却又似乎更加古老、更加诡异的恶意！
“是…是薇姐的血！”胖子也反应了过来，声音发颤，“她的血溅到铅盒上…然后…然后这鬼东西就冒出来了？！”
眼镜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铅盒表面那个蠕动的暗红锈斑，又看看旁边金属台面上，那个同样在蠕动、并被铁盒自身微弱金色能量“抵抗”着的诡异锈斑。一个极其恐怖的联想如同冰水般浇遍他的全身。
林薇的血…接触到了铅盒…
铅盒表面出现了带符号的诡异锈斑…
老吴身上掉落的铁盒，也出现了同源的、带符号的锈斑，并被铁盒自身的能量抵抗…
而林薇最后那不顾一切的神经链接，目标指向陆辰意识余烬的坐标，目的是…解析？！
这一切，难道不是孤立的事件？！
难道…林薇的血，或者她最后那次链接的行为本身…就像一把钥匙，或者一滴催化剂，意外地激活、或者…“唤醒”了某种更深层、更古老、早已潜伏在…或者说，与“归零协议”、与“播种者”、甚至与陆辰这个重生者本身…都存在着某种未知关联的东西？！
那个铁盒上的符号…它到底是什么？！
这个念头让眼镜如坠冰窟。他猛地看向二号舱内陆辰左手背上那枚深邃冰冷的星图烙印，又看看地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铅盒，最后目光死死锁定在金属台面上，那个正在被自身微弱金光“抵抗”着诡异锈斑的暗沉铁盒。
手术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降到了绝对零度。仪器低沉的嗡鸣，此刻听起来如同深渊恶魔的窃笑。死寂之中，只剩下胖子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和眼镜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悬停在那布满诡异锈斑的铁盒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
而就在此时——
嗡！
一声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沉闷的震鸣，陡然从那个暗沉铁盒的内部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