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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暗处的鹰眼

刺骨的寒风卷着铁锈和血腥的混合气味,刀子般刮过“辰薇作坊”黑洞洞的门洞。月光惨白,勉强勾勒出里面地狱般的景象:扭曲断裂的金属部件、飞溅的暗红血点、满地狼藉的碎木和零件。那扇被寄予厚望、用废旧机床零件改造的防盗门样品,此刻像一具被撕碎的残骸,门板凹陷断裂,露出里面同样扭曲变形的弹簧和齿轮结构,孤零零地倒在废墟中央,成了这场暴力最沉默的控诉。

陆辰四人如同从冰水里捞出来,疲惫、惊惶,互相搀扶着跨过破碎的门槛。作坊里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金属切削液、机油混合的死亡气息,比寒风更刺鼻,瞬间扼住了他们的喉咙。孙大富只看了一眼,喉咙里就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捂住嘴冲到角落,对着一个翻倒的油桶剧烈地呕吐起来,酸腐的气味立刻在血腥中弥漫开。

林薇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比月光还要惨白。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死死钉在工作台的方向——那里一片狼藉,抽屉被暴力拉开,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散落一地。她踉跄着扑过去,双手颤抖着在冰冷的金属碎屑、纸张碎片中疯狂翻找,呼吸急促得像要窒息。

“没了……真的没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手指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参数……调试笔记……所有的心得……全都没了……” 那叠凝聚了她无数个不眠之夜、承载着防盗锁所有核心秘密的珍贵资料,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印证着失去。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工作台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压抑的呜咽在死寂的作坊里低低回荡,肩膀无助地耸动。

眼镜依旧沉默地抱着他的破收音机,像一抹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作坊最深处、阴影最浓重的角落。他背对着所有人,蹲了下来,厚厚的镜片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微光。他没有安慰任何人,也没有去翻找什么,只是伸出苍白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收音机外壳上沾染的一点油污和灰尘,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那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定的仪式。

陆辰的心沉甸甸的,像坠着一块冰。林薇的绝望哭声像针一样扎着他。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作坊,最后落在那块颜色略新的方形水泥板上——地洞入口。

他快步走过去,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蹲下身,侧耳贴在冰冷的水泥板边缘,屏息凝神。

死寂。只有寒风穿过门洞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狗吠。

陆辰松了口气,随即和老吴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再次合力,沉重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水泥板被撬开,阴冷潮湿的地气混合着泥土和霉菌的味道涌了上来。

“老吴?” 陆辰压低声音,对着黑暗的洞口喊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从黑暗中凝结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边缘。老吴身上的旧军棉袄沾染的血污在昏暗光线下变成了深褐色的斑块,他的脸色依旧冷硬如铁,但眼神深处那抹骇人的冰寒似乎收敛了一些,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野兽蛰伏般的警惕。他单手撑着洞口边缘,利落地翻了上来,动作流畅得不像刚经历过一场血战。他站定后,目光扫过作坊内的惨状,扫过崩溃的林薇和呕吐的胖子,最后落在陆辰脸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无恙。

“没事就好。” 陆辰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起来,“眼镜,看看有没有尾巴跟来,顺便看下所里那扇窗后面的人走了没。”

角落里的眼镜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他苍白的手指在破收音机的旋钮上极其细微地拨动了几下,收音机内部发出几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电流“滋啦”声。几秒钟后,他低哑的、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尾巴……甩掉了。窗……黑了。”

陆辰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线。他走到林薇身边,蹲下身,没有说空洞的安慰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冰冷颤抖的肩膀。林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痛苦。

“东西被抢了,但人还在,脑子还在。” 陆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参数可以重新测,笔记可以重新写。只要你在,图纸就在这里。比写在纸上的,更牢靠。”

林薇怔怔地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着的信任和鼓励,混乱绝望的情绪似乎被这简短有力的话语撕开了一道缝隙。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虽然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里那层死灰般的绝望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带着狠劲的倔强。她咬着下唇,用力点了点头。

“胖子!” 陆辰又转向还在干呕的孙大富,“别吐了!去弄点热水来!再找找看还有没有能用的杯子!”

“哎……哎!” 孙大富被他一吼,打了个哆嗦,连忙应声,强忍着恶心,跌跌撞撞地开始在废墟里翻找还能用的暖水瓶和杯子。

陆辰的目光再次投向老吴,带着询问。老吴会意,走到那扇被砸得扭曲变形的防盗门样品前,蹲下,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沉默而仔细地检查着断裂的金属结构和变形的弹簧齿轮。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惋惜的专注,仿佛在检视一位倒下的战友。当他粗糙的手指抚过一处沾着暗红血渍、明显被钝器砸断的弹簧连接点时,他的动作顿住了。几秒钟的停顿后,在陆辰和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中,这个刚刚如同杀神般放倒十个混混的汉子,竟然对着那处断裂点,微微弯下腰,幅度不大,但异常清晰地鞠了一个躬!

那姿态,与之前战斗前那标准的九十度鞠躬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道歉和告别。然后,他抬起头,声音低沉沙哑地对陆辰说:“能修。结构……没坏透。加几根废链条……改个角度……能更扛砸。” 他的目光扫过作坊里散落的废旧自行车链条。

陆辰眼睛一亮!绝境中的生机!他用力拍了拍老吴结实的肩膀:“好!就靠你了,老吴!把这扇‘废墟战神’给我修好,让它起死回生!”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直沉默擦拭收音机的眼镜,忽然停下了动作。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苍白的手指在满是油污和碎屑的地面上摸索了几下,然后捏起了一个小小的、方形的硬物。他对着惨淡的月光看了看,厚厚的镜片下,那双淡漠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站起身,走到陆辰身边,动作有些僵硬地把那个东西直接塞到了陆辰手里,同时用他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语调低声道:

“垃圾堆里捡的。做工还行,可惜……主人是个连垃圾分类都搞不清的弱智。” 他指了指那东西背面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字母缩写——“m.c. & co.”,又补了一句,“英文……四级没过吧?”

陆辰低头一看,手心躺着的是一张硬质塑料工牌。材质比普通工牌要厚实精致,边缘镶嵌着细细的银色金属包边,在月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正面是一个穿着西装、神情倨傲、戴着墨镜的男人半身照,照片下方印着英文名字:Eric Vance。最引人注目的是工牌左上角,一个银色的、线条凌厉的鹰隼徽章浮雕,鹰眼锐利,仿佛能穿透黑暗,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和冰冷的侵略性。背面,除了眼镜指出的“m.c. & co.”缩写,再无其他信息。

m.c. & co.? 鹰隼徽章? 外资公司? 混混头目身上掉下来的?

陆辰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赵德柱这条地头蛇,竟然真的和这种带着冰冷西方资本气息的力量勾搭上了?这比单纯的黑恶势力砸厂,性质要恶劣和危险百倍!

他立刻看向林薇,将工牌递过去:“林薇,你看看这个!认识吗?”

林薇接过工牌,目光触及那个银色鹰隼徽章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比刚才绝望时还要难看,握着工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起来。她死死盯着那个徽章,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切的、混杂着恐惧和某种复杂情绪的厌恶!

“这……这是……” 林薇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难以言喻的惊骇,“麦卡伦联合公司(mccarren & co.)!他们……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那些……” 她似乎说不下去“混混”两个字,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

“麦卡伦?” 陆辰眉头紧锁,这个名字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国际资本巨鳄的气息,“做什么的?”

“精密机械……工业控制……安保系统……什么都做!”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面对庞然大物时本能的忌惮,“国际巨头……背景很深!我……我父亲留学时,就在他们德国的研发中心工作过……” 提到父亲,她的眼神更加复杂,似乎触及了某些不愿回想的往事,“他们……他们怎么会盯上我们这种小作坊?”

林薇的反应和透露的信息,像一块巨石投入陆辰的心湖,激起千层浪!麦卡伦联合公司(m.c. & co.)!这名字本身就代表着巨大的资本力量和技术壁垒。他们盯上辰薇作坊?绝对不是因为那点可怜的“贴牌王师傅”生意!唯一的解释,就是林薇的防盗锁专利!或者说,是她那份已经被抢走的、凝聚了所有核心参数和调试经验的资料!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陆辰的心脏。这不再是简单的本地仇杀,而是卷入了国际资本的黑手!赵德柱这条毒蛇,背后竟然盘踞着这样一头贪婪的鹰隼!

“看来,赵德柱搭上了一艘‘大船’啊。” 陆辰的声音冰冷,眼神锐利如刀,“这艘船,是冲着我们的命门来的。那份资料……”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林薇的脸色更加苍白,刚刚燃起的一丝斗志仿佛又被浇上了一盆冰水。

“那……那怎么办?” 孙大富端着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里面装着半缸浑浊的热水,声音带着哭腔,“外资……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啊!老吴再能打,也打不过外国人的洋枪洋炮吧?”

作坊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眼镜重新缩回了他的角落,抱着收音机,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老吴依旧沉默地蹲在那扇变形的防盗门前,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断裂的弹簧边缘,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作坊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带着痛楚的呻吟和骂骂咧咧的声音。

“妈的……轻点……嘶……骨头好像断了……”

“老大……真……真要进去啊?那杀神……”

“闭嘴!废什么话!想死在外面吗?快点!”

陆辰眼神一凛,立刻对老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洞旁破碎的墙壁后,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惨淡的月光下,几个鼻青脸肿、互相搀扶的狼狈身影正艰难地挪近作坊门口。正是之前被老吴放倒的那群混混!为首的那个,正是被陆辰一扳手砸碎了肩胛骨的混混头目——龙哥。他的一条手臂用撕下来的破布条胡乱吊在脖子上,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他身后跟着三四个同样挂彩的小弟,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惊恐地打量着黑洞洞的作坊门洞,仿佛里面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

陆辰心中冷笑一声。丧家之犬,果然回来了。

他没有立刻现身,而是看着这群惊弓之鸟挪到门口,龙哥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想喊话,又怕惊动里面的“杀神”,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陆辰这才缓缓从墙后转了出来,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脸上挂着一丝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外的龙哥等人。

“哟,这不是龙哥吗?” 陆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混混耳中,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怎么?是派出所的暖气不够热,还是医院的床不够软?又想起我这破作坊的‘好’了?是觉得我家老吴下手太轻,想回来再‘切磋切磋’?”

陆辰的出现,尤其是他口中吐出“老吴”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混混们耳边炸响!龙哥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他身后的几个小弟更是“妈呀”一声,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

“不……不是!陆老板!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龙哥忍着剧痛,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带着哭腔,“我们……我们是来……来投奔您的啊!”

“投奔我?” 陆辰挑了挑眉,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了,“龙哥,你这玩笑开得可一点都不好笑。你们赵老板的狗粮不够吃了?”

“赵德柱?呸!那个王八蛋!” 龙哥一听赵德柱的名字,顿时咬牙切齿,脸上充满了怨恨和恐惧,“他他妈就是个黑心烂肺的畜生!拿我们当炮灰!说好了就是吓唬吓唬你们,砸点东西,谁知道……谁知道他背后还藏着那么狠的主儿!那帮人……那帮人根本不是我们本地的!下手比我们还黑!我们……我们是被骗了!被他当枪使了啊!” 他激动地挥舞着没受伤的那只手,唾沫星子横飞。

“哦?” 陆辰眼神微动,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冰冷,“接着说。你们被谁当枪使了?那帮人是谁?”

龙哥咽了口唾沫,眼神惊恐地左右瞟了瞟,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压低声音:“就……就今天带头那个戴墨镜的!赵德柱对他都点头哈腰的!那家伙……那家伙根本不是人!我们被您……被您那位大哥放倒后,赵德柱那王八蛋怕我们乱说话,竟然……竟然派了另外一帮生面孔的人来‘处理’我们!想把我们拖走灭口!要不是我们几个命大,装死躲过去……现在早就被扔进江里喂鱼了!” 他说着,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后怕,身体又哆嗦起来。

“戴墨镜的?” 陆辰心中了然,果然和那张工牌对上了。他晃了晃手里那张印着鹰隼徽章的工牌,“是这个人吗?”

龙哥看到那张工牌,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如同见了鬼一样,惊恐地连连点头:“对!对!就是他!就是他!他……他好像叫什么……万斯?对!埃里克·万斯!就是他!他……他是赵德柱背后的大老板派来的!赵德柱在他面前,就跟条狗一样!” 龙哥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陆老板!陆爷!您大人有大量!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我们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混混,被赵德柱那王八蛋坑惨了!求您……求您收留我们吧!我们……我们愿意给您当牛做马!看门护院也行!只要……只要别让那帮人找到我们……” 他和他身后的小弟都眼巴巴地望着陆辰,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陆辰沉默地看着眼前这群丧家之犬,眼神深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冰冷的工牌。收服他们?一群乌合之众。但……废物利用,未尝不可。尤其是现在,作坊被砸,老吴需要帮手修复,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眼睛和耳朵,去盯着赵德柱和那个神秘的外资势力。这些地头蛇,有时候比正规渠道更容易打听到一些阴暗角落里的消息。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莫测高深。他指了指作坊角落里堆着的一大堆装废品的、又厚又脏的灰色塑料编织袋。

“想留下?行啊。” 陆辰慢悠悠地说,眼神扫过龙哥等人,“我这小作坊庙小,养不起大爷。想留下,就得干活。首先,把这烂摊子给我收拾干净!一根铁屑都不许留!”

“是是是!我们收拾!马上收拾!” 龙哥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

“别急。” 陆辰抬手止住他,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一丝恶劣的促狭,“收拾垃圾,自然要穿得像那么回事。看到那些袋子没?一人一个,给我套上。从今天起,那就是你们的‘工服’了。”

“啊?” 龙哥和他身后的小弟都愣住了,看着角落里那些散发着各种怪味的破编织袋,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穿……穿废品袋?

“怎么?不愿意?” 陆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了下来,“那就滚蛋,等着你们万斯老板派人来‘处理’吧。”

“穿!我们穿!” 龙哥一个激灵,立刻吼道,生怕陆辰反悔,“都愣着干什么?快!快套上!”

几个混混哭丧着脸,忍着身上的伤痛,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堆编织袋。他们笨拙地挑选着,把又厚又硬的灰色塑料编织袋往身上套。袋子太大,套在身上松松垮垮,像一个个臃肿的灰色麻袋,手臂露在外面,脖子被粗糙的袋口磨得生疼,还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霉味和机油味。这幅模样,狼狈到了极点,也滑稽到了极点。孙大富在一旁看着,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龙哥也忍着剧痛,笨拙地把一个袋子往头上套,动作牵扯到肩胛骨的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满头冷汗,废品袋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陆辰看着这群“焕然一新”的“废品袋保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黑色幽默?不,这是最底层、最无奈的生存智慧。用最廉价的废品,裹住最不安分的爪牙,让他们在屈辱和恐惧中,暂时成为看门的狗。

“很好。” 陆辰点点头,指着作坊大门的方向,“龙哥,你伤最‘重’,就站门口第一岗吧。记住,你现在是‘辰薇作坊’的保安了,精神点!别让什么阿猫阿狗再随便闯进来!” 他刻意加重了“保安”两个字,充满了讽刺。

龙哥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屈辱和疼痛交织,但他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咬着牙,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挪地走到作坊门口那片狼藉的空地上。寒风呼啸,吹得他身上的废品袋哗啦作响,更显单薄和可笑。他努力想站直,但肩胛骨的剧痛让他只能佝偻着背,像个滑稽又可怜的灰色稻草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就在龙哥强忍着剧痛和屈辱,在作坊门口那片冰冷的空地上勉强站定,努力想挺直佝偻的背时,一阵难以忍受的尿意猛地袭来。他受伤失血,又惊又怕,在派出所和路上折腾了大半夜,此刻再也憋不住了。他惊恐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陆辰等人都在作坊里面背对着他收拾,一咬牙,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艰难地挪动脚步,鬼鬼祟祟地蹭到作坊侧面一处塌了半截的、相对隐蔽的土墙后面。

他笨拙地用没受伤的手去解裤带,但废品袋又厚又硬,单手加上肩膀剧痛,动作极其别扭。他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解开,刚对着墙根释放出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龙哥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只见陆辰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正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玩味和毫不掩饰的嘲讽。

巨大的惊吓和羞耻感让龙哥浑身一僵,尿液都差点憋回去。他手忙脚乱地想提裤子,动作慌乱中,本就挂不稳的废品袋“嗤啦”一声,竟然从他身上滑落下来,堆在了脚踝处!露出了里面沾着血污和泥土的廉价花裤衩,以及他因惊吓和疼痛而扭曲的、写满恐惧的脸!

“老……老板!” 龙哥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也顾不得提裤子了,下意识地就对着陆辰猛地一鞠躬!动作幅度太大,又扯到了肩伤,疼得他“嗷”一声惨叫,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地,场面狼狈滑稽到了极点。

陆辰看着眼前这幕活剧,脸上嘲讽的笑意更深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扫了龙哥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了作坊里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血腥味中。

作坊内,林薇在老吴沉默的帮助下,已经开始强忍着悲痛和恶心,清理着工作台周围的狼藉,试图找出任何可能残留的、有价值的东西碎片。孙大富在翻找还能用的工具。眼镜依旧蹲在他的角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偶尔在收音机外壳上划动的手指,证明着他的存在。

陆辰走到那扇被砸坏的防盗门样品前,蹲下身,捡起一根断裂的、带着尖锐茬口的弹簧。冰冷的金属刺痛了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麦卡伦……鹰隼徽章……埃里克·万斯……被抢走的资料……穿废品袋的“保安”……赵德柱这条毒蛇……还有隐藏在更深处、虎视眈眈的外资黑手……

路,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就在作坊内气氛凝重,陆辰攥紧那根断簧,感受着掌心刺痛带来的清醒时,距离作坊废墟数百米外,长丰镇边缘一条僻静的土路上,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静静地停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

车窗贴了深色的膜,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一块不反射任何光亮的黑曜石。车内没有开灯。

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正稳稳地举着一个高倍军用望远镜。镜头冰冷的光学镜片,精准地聚焦在“辰薇作坊”门口那片空地上。

镜头里,清晰地映出那个穿着滑稽灰色废品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对着墙根撒尿却被陆辰撞破、慌乱鞠躬导致废品袋滑落、露出花裤衩的龙哥那副狼狈到极点的身影。也映出了作坊门洞里,陆辰转身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望远镜缓缓移动,扫过作坊黑洞洞的门窗,扫过院子里散落的、反射着月光的金属碎片,最后,似乎在那扇扭曲变形的防盗门样品上停留了片刻。

车内,一片死寂。

只有驾驶座上,一个低沉、冰冷、带着浓重异国腔调的男声,用英语轻轻响起,仿佛毒蛇吐信:

“一群可悲的虫子……还有那只,稍微有趣点的……小跳蚤。”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冷漠和审视。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神情冷峻的西方人面孔。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深陷的眼窝里,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寒潭。正是工牌照片上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埃里克·万斯(Eric Vance)。此刻,他没有戴墨镜,但那眼神,比鹰隼更加锐利和冰冷。

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可言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watch them.(盯着他们。)” 他对着空气,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指令。

黑色的桑塔纳2000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启动,缓缓驶离了老槐树,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印,很快就被夜风吹起的尘土掩盖。

作坊门口,寒风依旧凛冽。龙哥终于手忙脚乱地提上了裤子,把滑落的废品袋胡乱套回身上,惊魂未定地缩着脖子,警惕又恐惧地打量着四周的黑暗。他总觉得,刚才似乎有双冰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作坊内,陆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那根断裂的弹簧掉落在脚边,发出“叮”一声轻响。他走到门洞旁,目光投向龙哥刚才撒尿的土墙方向,又缓缓移向远处镇子边缘那片吞噬了车灯光芒的黑暗。

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

鹰隼的阴影,已经无声地笼罩下来。而他,必须在这片废墟之上,在废品袋裹挟的爪牙之间,在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下,找到一条杀出重围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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