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曙光学院”不眠不休的奋战中，一天天过去。转眼，距离“晶格族”给出的一个月期限，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整个“曙光之城”的氛围，紧绷到了极点。一方面，是科研前线传来的、一次次失败后又重新燃起的希望；另一方面，则是那悬在头顶的、来自“考核”本身的沉重压力。
伊丽丝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合过眼。她的任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繁重，也更加精细。
白天，她需要为“曙光学院”那片区域张开一道精神屏障。这不是为了防御物理攻击，而是为了隔绝与屏蔽。她要确保那数百名顶尖大脑在进行高强度思维活动时，所散发出的、异常活跃的生物脑电波与精神波动，不会被“晶格族”的监控设备轻易捕捉到。她用自己柔韧而强大的精神力，将整个学院笼罩起来，伪装成一片“思想的静默区”，如同在激烈的战场上，为己方的指挥部撑起了一顶巨大的隐形帐篷。
而到了深夜，当科学家们轮班休息，整个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后，伊丽丝的工作才进入了另一个更危险、也更需要耐心的阶段——监听。
“曙光之城”为“晶格族”使团安排的驻地，是一栋独立于城市中心区域的、经过特殊改造的金属建筑。那里被列为绝对禁区，周围百米之内，任何电子设备都会失灵，任何生命体靠近都会感到强烈的不适。那是属于异星访客的“领地”。
伊丽丝能做的，就是效仿最古老的猎人，在寂静的黑夜里，保持绝对的耐心，等待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她将自己的一缕精神力，抽离成比蛛丝还要纤细百倍的、几乎不存在任何能量波动的精神触角，然后，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其“搭”在“晶格族”使团驻地上空数百米的高处。她不敢有任何主动的探知举动，那无异于用手去触摸高压电线。她只能像一部最灵敏的地震仪，被动地感受着那片区域散发出的、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精神“震动”。
长久以来，她“听”到的，都只是同一首“曲子”。那是一股冰冷的、高度统一的、如同精密机械在无声运转般的思维洪流。其中没有个体的情绪，没有杂乱的思绪，只有逻辑、数据和指令在高效地流转。那是一种集体意志凌驾于个体之上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和谐”。她甚至无法从中分辨出“棱光”和它的卫兵有任何区别。
但就在今夜，当伊丽丝在冥想中过滤着这些日复一日的“背景噪音”时，这片亘古不变的“思想静海”之中，突然掀起了一丝极其细微、但异常尖锐的波澜。
两股强大的、同样属于“晶格族”的意志，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发生了极其短暂的、剧烈的碰撞！
伊丽丝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立刻收敛了全部心神，将所有的感知都聚焦于那转瞬即逝的“对话”上。她的精神触角冒险向下延伸了一点点，贪婪地捕捉着那从“静海”深处迸发出的激烈冲突。
一股意志，是她已经非常熟悉的、属于使团首领“棱光”的。那感觉，就像一块被置于绝对零度下的完美水晶，冰冷，坚硬，威严，
不容置疑。它的每一个“念头”，都带着一种执行宇宙法则般的、绝对的秩序感。
而与之碰撞的另一股意志，则截然不同！
那股意志充满了暴戾、不耐烦和毫不掩饰的狂躁。如果说“棱光”的意志是静止的冰山，那么这股意志就是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伊丽丝能清晰地“听”到其中蕴含的、仿佛要将一切都撕裂焚烧的毁灭欲望。伊丽丝立刻在脑海中，将这股充满攻击性的新意志，标记为**“碎星”**——想必就是“棱光”的那位副官。
“碎星”的意念尖锐如刀，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精神层面发起了质询：
“又一个观测周期过去了，‘棱光’！整整十天！这些卑微的有机化合物，还在玩弄他们那些原始到可笑的数学公式！这种低效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观察’，到底有什么意义！”
它的意念中，充满了对人类这种“缓慢”而“混乱”的思维方式的极度鄙夷。
“我再次提议，立刻启动备用方案！对这个名为‘曙光之城’的聚落，进行一次高压规制！直接碾碎他们的抵抗意志，提取他们最优秀的基因样本，扫描他们的星球资源分布，然后完成我们的基础任务报告！这才是‘效率’！”
“碎星”的每一个念头，都像是一把灼热的战斧，充满了军国主义者对于征服与掠夺的渴望。
面对“碎星”的暴躁与激进，“棱光”的意志则如万年玄冰，坚定而不可动摇。它的回应丝毫不见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更高层级的、不容反抗的威严。
“‘碎星’，收起你那源自母世界统一战争时期的狂躁思维。你的鲁莽，在面对低级文明时或许‘高效’，但在这里，只会带来灾难。”
“棱光”的意志缓缓展开，如同一张由法则构成的天网，轻易就压制了“碎星”的狂乱。
“‘管理者’的协议，必须被无条件遵守。这是我们能够进入这个世界的前提。协议规定，对初级文明的首次评估，必须是在最小干涉原则下进行。‘观察者议会’需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真实的、未经高强度外部压力污染的样本报告。他们要看的是这个文明在‘自然状态’下的潜力，而不是在高压下的‘应激反应’。”
“你的所谓‘效率’，只会严重污染这份样本数据的纯粹性，导致我们整个使团的任务评级被大幅度调低。你想要因为自己的愚蠢，让我们所有人的功勋都受到影响吗？”
最后一句反问，虽然依旧没有感情，但其蕴含的压力，却让“碎星”那狂暴的意志猛地一滞。
“……我只是认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观察一群虫子的‘智慧’。”“碎星”的意志虽然依旧充满了不甘，但其中的暴戾之气，却明显地消散了许多。它没有再争辩下去。
“执行命令。”“棱光”的意志给出了最后的、不容置喙的指令，“或者，回轨道母舰，接受纪律约束。”
这场短暂而激烈的精神交锋，在一瞬间便宣告结束。被“棱光”压制后，“碎星”那股狂躁的意志，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的火焰，愤愤不平地沉寂了下去。
精神的海洋，再次恢复了那死一般的、机械的平静。
伊丽丝却久久无法平静。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精神触角收回，直到确认没有被发现后，才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狂喜！
她立刻通过精神链接，将这个石破天惊的发现，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了正在静室中为科研团队提供“模拟”支持的陆一鸣。
“一鸣！我听到了！它们……它们不是铁板一块！”伊丽丝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陆一鸣的“模拟”工作瞬间暂停。他花了几秒钟，完整地“回放”了伊丽丝捕捉到的那段精神交锋。
“温和派与激进派……或者说，程序主义者与军国主义者……”陆一鸣在心中飞速地消化着这个情报，一个全新的战略框架，已然在他脑海中开始构建。
“棱光”虽然傲慢，但它的所有行为，都严格遵循着某一种来自更高层级的“协议”或“规则”。这既是它强大的根源，让它的行为充满了逻辑性和可预测性，但同时，也可能是它最大的弱点。
而“碎星”的存在，则证明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晶格族”，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只。它们同样存在着内部的利益分歧，存在着不同的路线斗争，甚至存在着……可以被利用的矛盾！
这个发现，就像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让一直笼罩在人类头顶的、那片名为“晶格族”的恐怖阴云，出现了一道至关重要的、微小而又真实的裂痕。
或许，人类唯一的胜机，就藏在这道裂痕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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