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界北境,万妖王都。灵脉汇聚的孤峰山腹深处,圣女宫寝殿内。
万年寒玉雕琢的墙壁散发着丝丝凉意,浓郁的灵气凝成白雾,在空旷寂静的寝殿中缓缓流淌。妖族圣女白慕兮斜倚在铺着雪蚕丝软垫的寒玉榻上,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但那双如远山含黛的秀眉却微微蹙起,纤长的睫毛不时轻轻颤动,显然正陷于一场并不平静的梦境。
梦境,始于一片混沌的暖意,旋即被强烈的光撕裂。
耳畔是无数模糊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视野被染成一片刺目的赤金——供奉在妖族至高神殿“万灵圣殿”核心祭坛上的那颗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神秘宝珠,此刻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辉!
它如同挣脱束缚的星辰,轻易撕裂了古老宝椟的禁锢,化作一道九彩交织的流光,无视了层层叠叠的守护法阵,精准无比地撞入襁褓中那个刚刚降生、正发出微弱啼哭的女婴——白慕兮的胸膛。
光芒瞬间内敛,如同从未出现。只有女婴心口位置,一个九色光点悄然隐没,留下淡淡的、温润的余韵。襁褓中的白慕兮,懵懂无知,只感到体内多了一股暖流,很舒服,本能地咂了咂嘴。
万灵圣殿内,死寂无声。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妖族长老、祭司、大妖,脸上凝固着极致的震惊与茫然。古老的预言在这一刻被强行激活——圣物择主!新的圣女诞生!
梦境场景飞速流转。
巨大的圣殿一角,专门辟出的静修之所。地面是万年寒玉铺就,光可鉴人,却冰冷刺骨。轻纱垂幔幔,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小小的白慕兮,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四周空旷得可怕,只有远处侍立的侍女,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垂着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万年灵木的淡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母亲温柔的面庞和父亲宽厚的手掌,成了遥远记忆中模糊的剪影。从圣物择主那一刻起,属于“白慕兮”的平凡亲情便被彻底剥离。她是圣女,是圣物九元血珠的寄主,是妖族未来的象征。需要她做的,只是修炼、成长,然后承担起那宏大而冰冷的使命。
“圣女需断绝尘缘,方不负圣物重托,不负我族万载期盼。”大祭司苍老而毫无波澜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刻刀,最后一次斩断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关于父母怀抱的微弱幻想。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圣殿,也回荡在年幼的白慕兮空洞的心底。
梦境再转。
依旧是这圣女宫寝殿。十四岁的白慕兮静静伫立在巨大的寒玉窗前。窗外是万妖王都的壮阔景象,殿宇连绵,妖气冲天,却与她隔着无形的屏障。她身后,三条蓬松华贵的狐尾无风自动,尾尖分别萦绕着赤红、翠绿、以及一道散发着极致寒意的冰蓝微光。冰蓝尾尖的光芒最为凝实,映衬着她精致却毫无表情的侧脸,让整个寝殿的温度都仿佛低了几度。
她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圣都下方繁华的街市,那里妖影幢幢,喧嚣隐约传来,透着烟火的热闹。但那热闹,与她无关。
这里是下界——衍界。妖族为她寻得的一方“净土”。更安全,也更远离漩涡中心。
几名侍女捧着华贵的裘裘裘袍,跪在数丈之外,恭敬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名长老模样的老妪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恭谨:“圣女,您所需的一应修炼资源,老朽已命人备好。”
白慕兮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视线落在那些喧嚣上,眼神却像隔着一层坚冰,没有丝毫温度。山峰腹地的寒气卷起她的发丝,拂过那张足以令日月失色的脸庞,却带不起一丝波澜。
冰冷。孤高。如同万年不化的雪山之巅。
衍界的妖族敬畏她,供奉她,却无人敢靠近她。她是云端之上、不容亵渎的圣女,是衍界妖族心中高高在上的神只,也是他们眼中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山。
梦境的色调始终是冰冷的,如同她心底冻结的湖面。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如同跗骨之蛆,伴随她从懵懂婴孩成长为如今的少女。
然而,就在这无尽的冰冷孤寂之中,画面毫无征兆地扭曲、碎裂!
一张脸突然撞了进来!
一张陌生、年轻、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神情的男人的脸!他咧着嘴,带着一种白慕兮从未见过的、放肆又真诚的笑意,眼睛亮得惊人。这脸孔如此突兀,如此清晰,瞬间撕裂了她梦中那冰封的世界。
背景是幽暗恐怖的巨木森林,虬虬结的枝干如同鬼爪。男人瘫坐在冰冷潮湿、散发着浓烈腐败气息的腐叶层上,浑身是伤,狼狈不堪。三头狰狞的狼妖尸体(或者说冰雕?)在不远处散发着死寂寒意。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这张脸的主人,竟用一种轻佻到近乎冒犯的语气,对着她——万妖圣女——嘶声喊出了那句话:
“仙子!你救了我!按我们家乡的规矩,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司徒羽!愿意娶你为妻!一生一世报答你!”
那声音,那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击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激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可查的涟漪。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恼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打破了寝殿的绝对寂静。
白慕兮倏然睁开双眼!
寝殿内光线柔和,万年寒玉墙壁散发着丝丝凉意,灵气白雾缓缓流淌。急促的喘息声在静室中格外清晰,饱满的胸脯微微起伏。那双如同最纯净紫水晶的眸子里,此刻却充满了惊疑、羞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那荒谬话语和闯入者带来的、难以言喻的慌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光洁的肌肤滑落。
心口的位置,九元血珠在沉睡中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力量,无声地流淌滋养着她的血脉妖力。然而此刻,这份温暖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仿佛那颗沉寂的珠子也因那梦境而有了微弱的共鸣。
“以身相许?”白慕兮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却冰冷刺骨。那张闯入她梦境的脸孔如此清晰,正是那个曾在烛洲黑石镇外围巨木森林中远远瞥见过一眼的人族蝼蚁!
当时他正被几头不入流的青木狼撵得狼狈逃窜,气息也弱得很,在她眼中连尘埃都不如。
可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如同草芥般的人族小修士,竟敢……竟敢对她这位妖族至尊圣女说如此轻薄孟浪之语?!
荒谬!可笑!不可理喻!
一股无名邪火猛地窜上心头,强烈的屈辱感让她精致的脸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但在这羞愤之下,心底深处,似乎又有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异样感在悄然滋生——为何偏偏是他?为何那张脸会如此清晰地闯入她冰封的梦境?
啪!
一声脆响!
白慕兮玉手猛地拍在身侧寒玉雕琢的矮几上!矮几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哗啦”一声,碎成一地晶莹的玉块!
莫名的恼怒宣泄而出,瞬间让整个寝殿的温度骤降,空气中飘荡的灵气白雾被冻结成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四道朦胧的狐尾虚影在她身后一闪而逝,赤、绿、金、以及那道最为凝实、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蓝尾尖光芒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放肆!”她咬着银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在静室内弥漫。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紫色眸子,此刻却燃烧着羞愤的火焰,深处更有一丝被命运捉弄般的困惑与恼怒。
区区人族蝼蚁,也配入本圣女的梦?!更可恨的是,为何偏偏是他……搅动了这万载冰封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