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绢帕拂过唇角的触感，如同鬼魅，久久不散。温热，轻柔，却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穿透力，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栗。
殿门合拢，落锁声再度将她打入无声的囚笼。她僵坐在绣墩上，指尖冰冷，浑身的血液却仿佛逆流冲上头顶，烧得她耳中嗡嗡作响。唇上那一点虚无的碰触被无限放大，比方才那碗苦涩的安神汤更令人心神俱乱。
他还是他，是那个可以一杯鸩酒赐死功高震主将领的帝王。可方才那一下……那一下近乎狎昵的举动，那声低语“还是这般怕苦”……
他到底想做什么？！
惊疑，恐惧，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她猛地抬手，用力擦拭自己的嘴唇，直到唇瓣传来刺痛，那幻影般的触感却依旧顽固地烙印在那里。
殿内甜腻的熏香与残留的药苦味混合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烛火不安地跳跃，将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细长扭曲，如同被困住的兽。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多待一刻，多面对那人一刻，她辛苦构筑的心防就多崩塌一分。那是一种比直面刀剑更可怕的侵蚀。
必须离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所有迟疑。她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急，眼前甚至黑了一瞬。扶住冰冷的桌沿稳住身形，她深吸了几口带着怪异香气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锐利地扫过这间精致的牢笼。云母屏风，雕花窗棂，紧闭的殿门……门外有看守，宫墙高耸，巡逻的禁军……硬闯绝无可能。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那一扇扇紧闭的支摘窗上。窗外是连绵的雨夜和深不见底的宫苑。
心跳陡然加快。
她放轻脚步，如同猫儿般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指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隙……
冷风裹着潮湿的雨气立刻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几乎熄灭。也吹散了她周身令人窒息的甜香。她打了个寒颤，却感到一丝清醒。
窗外是延伸出去的殿宇基座，下方是黑黢黢的泥地，远处可见影影绰绰的树影和高耸的宫墙轮廓。雨丝比之前小了些，淅淅沥沥，更添寂静。
计算着高度和落点，评估着身体的状况……这具身体虽久未经历严格操练，底子犹在。或许……可以一试。
就在她指尖搭上窗棂，准备发力翻出之时……
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嗒”的一声轻响。
像是极小一粒石子击中附近窗棂，又或是……某种刻意为之的暗号？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不是错觉！
有人在外面！
是看守发现了她的意图？是陛下留下的后手？还是……那方绣帕、那枚腰牌所代表的、潜藏在暗处的势力？
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透过那道窗缝，向外望去……
夜色浓稠如墨，雨水模糊了一切。廊下的灯笼光晕昏黄，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
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吹过湿漉漉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和雨水滴落在石阶上的单调声响。
死一样的寂静。
仿佛刚才那一声轻响，只是她过度紧张下的幻听。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窗外最细微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除了风雨声，再无异常。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进衣领，带来冰凉的触感。
难道真是听错了？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再次用力，试图将那扇窗再推开一些，以便观察得更清楚。
就在此时……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从屋檐上方倒挂而下！一张模糊不清、仅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眼眸的脸，猛地出现在窗缝之外！近在咫尺！
“！”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死死扼住的惊喘，所有血液瞬间涌向四肢又骤然抽空，骇得她魂飞魄散，猛地向后踉跄跌退，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窗外那黑影一击即退，如同融化的墨迹，瞬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雨幕之中，快得让人怀疑那是否是极度惊恐下产生的幻觉。
殿内烛火被她带起的风吹得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将她惊骇失色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捂住狂跳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墙壁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她心底泛起的冰冷。
不是幻觉！
真的有人！那是什么人？！他想做什么？窥探？传递消息？还是……灭口？！
陛下知道吗？门外的看守知道吗？这深宫禁苑，为何会有如此鬼祟之人出没？是针对她，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殿外廊下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是守夜的宫人被方才那声撞击惊动，警惕地靠近殿门，低声询问：“将军？可是有何吩咐？”
那声音将她从极致的惊恐中稍稍拉回一丝神智。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咽下冲到嘴边的尖叫和质问。
不能喊。不能让他们知道她看见了。在一切未明之前，任何异常的反应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无事。”她听到自己用一种极力压抑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回答，“不慎……碰倒了绣墩。”
门外的宫人似乎迟疑了一下，终是应道：“是。将军小心，夜已深，请安歇吧。”
脚步声渐远。
她依旧紧贴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浑身脱力般不住地轻颤。
窗外，雨声未停。
这重重宫阙，看似金碧辉煌，却比任何战场都要凶险万分。明处有帝王莫测的试探与囚禁，暗处有鬼魅般的黑影窥伺。
她被困在了风暴的最中心。
而那碗安神汤的药力，此刻才仿佛缓慢地弥漫开来，却带来的不是宁神，而是更深的、无处可逃的疲惫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