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石的白光在破屋里摇曳，映照着王小仙那张表情微妙的脸。他两根手指捏着那枚传讯玉简，翻来覆去地看。
“道玄真人亲自传讯……”凌无双摸着下巴，厚背砍刀的刀尖在石地上划拉着，“这老古董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咱们了？以前在宗门，咱们在外门打生打死，也没见他多看两眼。”
苏清寒冰魄剑横在膝上，指尖轻抚剑身，清冷的眸子看向王小仙：“玉简上只说让你交回珠子，没提任务完成与否，也没说后续安排。这不寻常。”
“是不寻常。”王小仙把玉简往破桌上一丢，玉简“啪嗒”一声滚了两圈，“正常情况下，咱们完成任务得了宝物，宗门该是嘉奖，至少也该问清楚来龙去脉。可这道玄老道倒好，上来就让我把珠子交回去，还得是交到戒律堂保管……”
他顿了顿，咧嘴笑了：“这哪是让咱们交任务，这是让咱们交‘赃’啊。”
角落里，那三个俘虏听到“戒律堂”三个字，神色各异。天机暗卫乙字一号面无表情，幽冥殿阵法师眼神闪烁，太虚剑宗的金丹剑修则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撇，似有一丝讥诮。
“汪呜——”
黑爷在墙角翻了个身，幽蓝的眼珠懒洋洋地瞥了眼玉简，打了个哈欠，又把脑袋埋进前爪里。鸡哥蹲在它背上，蔫头耷脑，但那双小眼睛却盯着玉简，尖喙微微开合，像是在无声地叨咕什么。
顾长生挠挠头，瓮声瓮气：“那咱们怎么办？真回去交珠子？”
“回去？”王小仙摇头，“回去就真成人家的盘中餐了。道玄老道摆明是得了某些人的授意，要借宗门规矩拿捏咱们。珠子一交，咱们这趟出生入死就算白干，说不定还得落个‘私藏重宝、违抗师命’的罪名。”
“那就不交。”凌无双握紧刀柄，眼中战意涌动，“看谁敢来抢！”
“硬抗也不是办法。”苏清寒摇头，“道玄代表宗门戒律，公然违抗，等于叛宗。咱们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屋里众人一时郗沉默了。
王小仙手指在破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目光落在桌角那枚静静躺着的幽冥本源珠上。珠子在月光下泛着墨绿的莹润光泽，内部似有星云在流转。
“道玄老道这手，看似光明正大，实则阴得很。”王小仙忽然开口，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今天天气，“他用的是宗门规矩，咱们就不能硬顶，得顺着规矩来，但又不能真按他的规矩走。”
“顺着规矩来？”赤灵儿抬起眼，蒙面巾下的眸子带着疑惑，“怎么顺？”
王小仙笑了，笑容里带着惯有的狡黠：“他不是让咱们交珠子吗？咱们就交。不过……”
他伸手拿起幽冥本源珠，珠子在掌心微微发烫。
“交之前，总得确认这珠子是真是假，有没有隐患，能不能安全带回宗门吧？万一路上被人抢了，或者珠子本身有问题，爆了，伤着人了，这责任谁担？”
众人一愣。
王小仙继续道：“再说了，咱们这趟任务是探查仙魔关异动、收集幽冥情报。现在幽冥裂隙有异动，咱们手头还抓着三个跟裂隙有关的俘虏，这些都是重要情报。按照宗门规矩，任务未彻底完成前，任务期间所得一切物品、情报，都该由任务执行人暂时保管，待任务结束后一并上交，对吧？”
苏清寒眸光微亮：“宗门《外勤任务条例》第七十三条，确有此项规定。任务期间所得，除明文规定需即时上缴的禁物外，其余可由执行人暂管，待任务回禀时一并处置。”
“这就对了嘛！”王小仙一拍大腿，“咱们的任务结束了吗？没有啊！幽冥裂隙还在那儿，墨渊跑了但幽冥殿还在，天机子、林昊天的人还在暗中活动，这任务能算完？”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所以，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马上带着珠子回宗门，而是继续执行任务，调查裂隙，摸清各方动向。至于珠子……”
他把幽冥本源珠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
“这是重要任务物品，自然得随身保管，等任务彻底结束，回宗门交差时，再按规矩上缴。道玄老道要问，咱们就这么回。合情，合理，合规。”
顾长生听得有点懵：“那……那道玄真人能答应？”
“他不答应也得答应。”王小仙耸肩，“宗门规矩白纸黑字写着，他还能当着全宗的面说自己定的规矩是放屁？再说了……”
他走到那名太虚剑宗的金丹剑修面前，蹲下身，脸上露出那副让人心里发毛的笑容。
“这位师兄，你说是吧？太虚剑宗也是名门正派，最讲规矩。你说，咱们按宗门规矩办事，有没有错？”
剑修冷冷看着他，不答。
王小仙也不恼，自顾自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林昊天让你来，肯定不止是为了抢珠子。你们太虚剑宗，或者说林昊天那一脉，对幽冥裂隙了解多少？里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连脸面都不要，跟天机子那种老神棍勾搭？”
剑修瞳孔微缩，依旧沉默。
“不说也行。”王小仙站起身，拍拍手，“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刚用珠子感应了下，裂隙那边好像不太安稳，气息波动越来越明显。你说，要是这时候有人强行冲击裂隙封印，会发生什么？”
剑修脸色终于变了。
王小仙不再理他，走回桌边，重新坐下。他从储物袋里掏出纸笔，研墨，提笔，开始写。
“小仙，你这是？”凌无双凑过来看。
“给道玄老道回信啊。”王小仙笔下不停，字迹工整端正，“就说弟子接到法谕，不胜惶恐。然任务尚未完成，幽冥裂隙异动加剧，周边势力蠢蠢欲动，弟子身为青玄门人，不敢因私废公，当以任务为先，继续探查。幽冥本源珠乃重要任务物品，为防不测，暂由弟子保管，待任务终结，定当亲自奉还戒律堂。另，擒获与裂隙相关之敌三名，正在审讯，若有重要情报，当及时回禀……”
他一边写一边念，语气恭敬诚恳，字里行间却把道玄真人的命令堵得严严实实。
写完，他吹干墨迹，取出自己的身份玉牌，在信末烙下印记。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阵盘——这是青玄宗特制的“万里传讯阵盘”，能跨越遥远距离传送简讯，但消耗不小。
“这玩意儿用一次得耗十块中品灵石。”王小仙一边往阵盘凹槽里嵌灵石，一边肉疼地嘀咕，“道玄老道，这账我得记你头上。”
阵盘亮起，青光流转。他将信纸放入阵盘中央，掐诀催动。
“嗡——”
阵盘一震，信纸化作一道流光，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王小仙收起阵盘，看向众人：“信也回了，道理也讲了，接下来该干正事了。”
“什么正事？”顾长生问。
“审俘虏，探裂隙。”王小仙目光扫过角落三人，“咱们得在道玄老道下一道命令下来前，多挖点东西出来。至少得弄清楚，裂隙那边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么多人惦记。”
他先走到天机暗卫乙字一号面前。
这人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死寂，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王小仙也不急，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微亮，一缕因果丝线悄无声息地探出，缠上乙字一号的眉心。
“天机子派你来，主要目的是什么？”王小仙问。
乙字一号紧闭着嘴。
但因果丝线已经捕捉到他神魂深处因这个问题产生的细微波动。王小仙“看”见了一些破碎的画面——天机子站在一座星辰运转的浑天仪前，背影模糊，声音缥缈：“……幽冥裂隙乃上古‘阴阳逆乱之战’残留之痕，内有‘轮回碎片’，得之可窥天命……王小仙此人，因果缠身，变数极大，可引为棋，亦可为祸……”
画面破碎。
王小仙收回丝线，乙字一号闷哼一声，脸色更白，眼中终于露出惊骇——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窥探了自己的记忆，虽然只是碎片，但已足够可怕。
“轮回碎片……”王小仙喃喃，又走到幽冥殿阵法师面前。
这次他直接催动因果丝线，强行探入对方识海。阵法师修为较弱，抵抗更弱，更多画面涌来——
墨渊站在幽冥殿血池前，面容阴沉：“……血骨师叔，那裂隙深处，封印着吾族上古‘幽冥血帝’的一滴真血……得之，可重铸幽冥之体，掌轮回权柄……王小仙必须死，珠子必须夺回……”
画面中还有血骨老人的身影，那是个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的老者，周身缠绕着血雾，气息恐怖。
王小仙收回丝线，阵法师已瘫软在地，口吐白沫。
最后，他走到太虚剑宗金丹剑修面前。
剑修眼中闪过决绝，竟要自爆金丹！
“定！”
苏清寒冰魄剑出鞘半分，寒意瞬间笼罩剑修全身，将他体内暴走的灵力强行冻结。
王小仙的因果丝线趁机探入。
这一次的画面，更加清晰——
林昊天站在太虚剑宗后山一座云雾缭绕的洞府前，背对画面，声音冰冷：“……裂隙之中，有上古‘诛仙剑阵’的一块残碑，上刻剑道真解……得之，我可剑道大成，元婴在望……王小仙那废物，竟能得幽冥本源珠，此珠亦为关键信物，必须拿到手……”
画面中，还有道玄真人的身影一闪而逝，似乎在和林昊天交谈什么，但听不清。
王小仙收回丝线，剑修已昏死过去。
屋里一片安静。
王小仙站在原地，消化着刚才看到的信息。轮回碎片、幽冥血帝真血、诛仙剑阵残碑……每一样，都足以让元婴老怪打破头。
而幽冥本源珠，似乎是开启这些机缘的关键“钥匙”之一。
“这下真是……”凌无双舔了舔嘴唇，眼中战意与兴奋交织，“捅了马蜂窝了。”
“不止马蜂，是马蜂、毒蛇、饿狼凑一窝了。”顾长生脸色凝重。
苏清寒收剑入鞘，清冷的眸子看向王小仙：“你打算怎么办？”
王小仙没说话。他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窗。屋外，仙魔关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远处，葬仙崖方向的天际，隐约可见一丝极淡的、扭曲的墨绿色光晕，在夜空中若隐若现。
那是幽冥裂隙散发出的气息，正在变得不稳定。
怀里的幽冥本源珠，在这一刻忽然剧烈发烫，与识海残碑的共鸣达到顶峰。珠子内部，那道裂隙虚影疯狂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咯哒！咯哒哒！”
鸡哥突然从黑爷背上跳起，暗淡的羽毛根根炸开，冲着葬仙崖方向急促地叫了起来！黑爷也猛地站起身，幽蓝眼珠死死盯着同一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的咆哮。
“裂隙……要开了。”王小仙盯着天际那抹墨绿光晕，缓缓道。
几乎同时，屋外远处传来阵阵骚动。隐约可闻惊呼、怒吼、灵力爆鸣，以及……某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嘶嚎。
仙魔关，乱了。
王小仙转身，看向屋中众人，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早已收起，眼中闪着决断的光。
“道玄的命令，各方势力的觊觎，都先放一边。”
他握紧手中的幽冥本源珠，珠子烫得灼手。
“现在，咱们得去裂隙那边看看。这把‘钥匙’在咱们手里，门要开了，咱们得知道，门后到底是什么。”
他推开屋门，夜风灌入，带着浓郁的幽冥气息，以及远处越来越清晰的混乱喧嚣。
仙魔关的夜，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