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堂议事散场时，日头已升到中天。堂外广场上，七位真传陆续走出，彼此间并无交谈，只是各朝一方散去，气氛凝滞如冻土。
王小仙落在最后，脸上那抹灿烂笑容在踏出门槛的瞬间便收敛了大半。他揉了揉胸口——方才硬接寒月第二招时留下的寒意还未散尽，经脉里像塞满了冰碴子，每走一步都传来细密的刺痛。
“王师弟留步。”
声音从侧后方传来，温润如旧。
王小仙转身，见宋玉书正站在一株古松下，折扇轻摇，青衫拂动，依旧是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只是此刻他眼中少了些惯有的笑意，多了几分探究。
“宋师兄。”王小仙拱手，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方才堂上，多谢师兄未发一言。”
“为兄只是觉得，有些事……点到为止便好。”宋玉书走近两步，目光落在他胸口那片未化的寒霜上，“寒月师妹的冰魄寒气极难驱散，王师弟最好回去后立刻闭关化解，否则寒气入髓，会影响日后修行。”
“师兄提醒的是。”王小仙点头，“小弟正有此意。”
宋玉书却话锋一转：“不过王师弟，今日你借道玄师叔令牌挡下第三招，虽赢了场面，却也落人口实。大比之上，众目睽睽，你可不能再靠令牌取胜。”
“师兄教诲，小弟谨记。”王小仙咧嘴，“不过令牌是道玄老爷子给的，也算是小弟实力的一部分吧？”
“是么？”宋玉书折扇一顿，眼中闪过深意，“可道玄师叔赐你令牌，是为护你周全，不是让你拿来逞凶斗狠。今日堂上，你以令牌破寒月师妹的镜界，看似威风，实则已触怒了不少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三分：“赵无极性子暴烈，最恨取巧之人；鬼手擅长神魂暗算，今日你让他难堪，他必会报复；便是寒月师妹……她那柄冰剑被怨念污染，至少要温养三年。王师弟，你树敌太多了。”
王小仙听着，脸上笑容却愈发灿烂：“多谢师兄提点。不过小弟既然敢争，自然想过后果。真传大比，本就是各凭本事。若他们真有能耐，大比之上一较高下便是，何必在背后搞小动作？”
“但愿如此。”宋玉书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王师弟好自为之。大比在三月之后，这期间……望你平安。”
话音落，他身形已化作青光，消失在真传殿深处。
王小仙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平安？”他低声嘀咕，“怕是难喽。”
他不再停留，御空而起，朝着残剑峰方向飞去。刚飞出不足十里，怀中那枚青铜令牌突然微微发烫——这是预警！
几乎同时，前方云层中，三道黑影如鬼魅般破空而出！
那是三个全身裹在灰袍中的修士，脸上戴着惨白的无面面具，只露出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他们手中各持一柄漆黑短刃，刃身缭绕着墨绿色的毒雾，赫然都是筑基后期的死士！
“杀！”
为首一人低喝，声音嘶哑如破锣。
三人呈品字形扑来，短刃齐挥，毒雾凝成三张狰狞鬼脸，张开巨口噬向王小仙面门、心口、丹田。配合之默契，出手之狠辣，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且一上来就是搏命打法，根本不给喘息之机。
“真是一刻都不消停。”王小仙叹了口气，身形却不退反进。
他右手抬起，五指虚握。
“因果镜·折射！”
灰白道韵在身前凝成三面棱镜，镜面光滑如鉴，将三张鬼脸毒雾的轨迹强行扭转。毒雾撞在镜面上，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如活物般顺着镜面滑开，从三个刁钻角度再度袭来！
“有点意思。”王小仙挑眉，左手已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那块从枯骨真人祭坛得来的漆黑骨珠。
骨珠入手冰凉，他神念注入，珠身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惨白符文。
“九幽煞气……爆！”
骨珠脱手，在空中滴溜溜旋转。旋转间，珠身符文大亮，一股浓郁到实质的灰黑煞气如怒龙般涌出，瞬间将三张鬼脸毒雾吞没！
“嗤嗤嗤——！”
毒雾与煞气激烈碰撞，发出刺耳的腐蚀声。那三个灰袍死士显然没料到王小仙有这一手，动作齐齐一滞。而就这瞬息间的破绽，王小仙动了。
他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左侧一人，右手并指如刀，指尖灰白道韵凝成实质的锋刃，直刺对方眉心！
“因果刃·破魂！”
这一击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因果印对神魂的天然压制。那死士想躲，可神魂被道韵锁定，动作慢了半拍。
“噗！”
指尖刺入眉心半寸。
死士浑身剧震，面具下的双眼瞬间失去神采，软软倒地——神魂已碎，成了白痴。
另外两人见状，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疯狂。他们嘶吼着扑上，短刃挥舞如狂风暴雨，毒雾凝成一张巨大的鬼面罗网，要将王小仙彻底笼罩。
“找死。”王小仙眼神一冷，双手结印。
眉心因果印骤然亮起，三色道韵如潮水般涌出，在他周身凝成一道旋转的“因果漩涡”。漩涡边缘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灰色符文，每一个符文都代表着一笔因果债。
“因果债·万债噬身！”
漩涡疯狂旋转，将袭来的毒雾、短刃、乃至两个死士本人，一并卷入其中！
“呃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响起。
那两个死士被卷入漩涡的刹那，身上突然浮现出无数灰黑色的丝线——那是他们生前欠下的因果债，此刻被王小仙以因果印强行引动、引爆！
债印反噬，如万蚁噬心。
一人七窍喷血，体内灵力疯狂逆转，竟是走火入魔，自爆丹田。另一人更惨，神魂被债印炸碎，身躯如破布般抛飞出去，撞在下方山崖上，血肉模糊。
三息后，漩涡消散。
三个死士，一痴一死一爆，全军覆没。
王小仙站在原地，脸色微微发白。强行催动因果债引爆，对神魂消耗极大。他弯腰捡起那枚骨珠，又从一个死士怀中摸出一枚漆黑令牌。
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面，背面则是一行小字：
“影楼，乙字七号。”
“影楼？”王小仙眉头皱起。
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但从这三个死士的训练有素、出手狠辣来看，这“影楼”绝非寻常势力，很可能是某个专门培养杀手的隐秘组织。
“赵无极？鬼手？还是……另有其人？”他喃喃自语，将令牌收起。
此地不宜久留。他不再耽搁，御空加速，朝着残剑峰疾驰。
---
残剑峰，岩洞深处。
凌无双和苏清寒正在打坐，感应到王小仙归来，同时睁眼。
“老大，怎么样？”凌无双急问。
“还行，暂时死不了。”王小仙一屁股坐下，从怀中掏出那枚影楼令牌丢过去，“回来的路上遇到点小麻烦，你们看看这个。”
两人传看令牌，脸色都凝重起来。
“影楼……我好像听师父提起过。”苏清寒沉吟道，“这是个传承千年的杀手组织，行踪诡秘，只要给够价钱，连金丹修士都敢刺杀。不过他们一般只在黑市活动，怎么会找上老大？”
“有人花钱买凶呗。”王小仙咧嘴，从储物袋里掏出几枚疗伤丹药吞下，“能在真传殿附近布置埋伏，还能请动影楼的乙字号杀手……这手笔不小。看来咱们这些师兄师姐，是铁了心不想让小爷活到大比那天。”
“那咱们怎么办？”凌无双握紧阔刀，“要不……先去外头避避风头？”
“避？往哪儿避？”王小仙摇头，“残剑峰现在是咱们的根基，有九幽引煞阵在，进可攻退可守。若是离开，反而成了活靶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精光：“况且，他们越急，说明越怕小爷在大比上出头。既然如此，小爷偏要争这口气。”
“老大，你是想……”苏清寒若有所思。
“闭关。”王小仙斩钉截铁，“接下来三个月，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修炼。残剑峰煞脉经过九幽引煞阵重聚，浓度比之前强了十倍，足够咱们冲击金丹。”
“冲击金丹？”凌无双倒吸一口凉气，“老大，你才筑基后期巅峰，三个月时间……”
“够。”王小仙打断他，“小爷有残碑相助，因果印已近圆满。三个月内，必成金丹。至于你们……”
他看向二人：“凌无双，你的裂地刀罡已至‘千嶂叠’大成，接下来要朝‘万岳归一’的方向走。苏清寒，冰魄镜杀阵已成，可阵法终究是外物，你要将阵意融入剑道，做到‘镜中有剑，剑中有阵’。”
两人齐齐点头。
“不过在此之前……”王小仙话锋一转，从怀中掏出那卷兽皮古卷，“咱们得先把残剑峰守严实了。这‘九幽引煞阵’虽然厉害，可毕竟是枯骨老鬼所创，难保没有后手。咱们得在阵法基础上，再加几重布置。”
他展开古卷，指向阵图边缘几处空白：“这里是阵眼薄弱处，若有人精通阵法，很容易从这儿突破。凌无双，你去山腰埋三处‘裂地刀罡’的刀意种子；苏清寒，你在峰顶布三十六枚‘冰魄镜’作为警戒眼线。”
“那老大你……”
“小爷要布个大的。”王小仙咧嘴，笑容里透着狠劲，“以因果印为核，以煞脉为源，在这残剑峰方圆十里……布一座‘万债迷魂阵’。”
“万债迷魂阵？”两人皆是一愣。
“就是引动闯入者身上的因果债，让他们陷入心魔幻境，自相残杀。”王小仙解释，“此阵不伤人肉身，专攻神魂。除非是那种真正问心无愧、了无牵挂的圣人，否则进来一个死一个，进来两个死一双。”
他说着，双手已开始结印。
灰白道韵如蛛网般蔓延，顺着岩洞石壁渗入地底，与九幽引煞阵的七十二处节点勾连、融合。每融合一处，残剑峰的煞气便浓郁一分，空中隐隐浮现出扭曲的灰黑色幻象——那是阵法引动的怨念、债念、执念。
三个时辰后，大阵初成。
残剑峰上空，煞气如乌云般翻滚，隐约可见万千鬼影在其中挣扎哀嚎。整座山峰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迷魂陷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诡异气息。
“差不多了。”王小仙收功，脸色又白了几分，“接下来三个月，除非元婴亲至，否则谁也别想悄无声息摸进来。”
他盘膝坐下，取出一枚漆黑骨珠，正是从枯骨真人祭坛得来的那枚。
骨珠悬浮于掌心，缓缓旋转。王小仙神念沉入其中，尝试炼化——此珠内含枯骨真人百年凝聚的煞气精华，若能完全吸收，对冲击金丹大有裨益。
可就在他神念触及珠身核心的刹那，异变突生！
珠内突然涌出一股狂暴的怨念，如潮水般冲入他识海。怨念中，枯骨真人那张枯槁扭曲的面孔浮现，发出凄厉嘶吼：
“小辈……夺我煞脉，毁我法幡……老夫便是不入轮回，也要拉你陪葬！”
竟是枯骨真人临死前，在骨珠内留下的一缕残魂怨念！
这怨念歹毒至极，一旦侵入识海，便会如附骨之疽般疯狂侵蚀神魂，最终让宿主沦为怨念的傀儡。
王小仙脸色剧变，急忙催动因果印镇压。
可这怨念是枯骨真人毕生修为所化，又蕴含着对王小仙的滔天恨意，竟异常顽固。因果印的灰白道韵与怨念激烈对抗，识海内掀起惊涛骇浪，痛得他闷哼一声，七窍同时溢血。
“老大！”凌无双和苏清寒大惊失色。
“别过来！”王小仙嘶声低吼，“小爷……撑得住！”
他咬牙，以全部神念催动因果印，同时引动眉心中那块残碑的力量。
残碑融合后，他虽未完全掌握其威能，可此刻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了。
“碑印合一……镇！”
眉心处，因果印光芒大盛，印身那道灰色纹路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散发出古老而纯净的气息。这气息与枯骨真人的怨念截然相反，如阳光照进黑暗，所过之处，怨念如冰雪般消融。
“不——！这是……超脱者的力量？！你怎么会……”枯骨真人的残魂发出惊恐的嘶吼，最终彻底消散。
王小仙长舒一口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低头看向掌心骨珠，此刻珠身已褪去漆黑，化作温润的乳白色，内里煞气精华纯净无比，再无半分怨念残留。
“因祸得福。”他咧嘴笑了，虽然笑容虚弱，可眼中光芒却愈发炽盛，“枯骨老鬼这百年修为，倒是便宜小爷了。”
他不再犹豫，张口将骨珠吞入腹中。
珠入丹田，化作一股精纯至极的煞气洪流，疯狂涌入道种。道种表面那些赤金旋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旋纹愈发凝实璀璨，隐隐有向“金丹道纹”蜕变的迹象。
“三个月……”王小仙闭目入定，声音在岩洞中回荡，“待小爷出关之日，便是金丹大成之时。”
“到那时，真传大比……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洞外，残阳如血。
残剑峰上空，煞气翻滚的乌云中，隐隐有雷霆酝酿。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