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亲自布菜，不一会儿玉砚面前的碗里就堆成了小山。
“砚儿多吃些，”皇后又夹了一筷子蜜汁豆腐放在他碗里，“瞧你瘦的，这手腕细得跟姑娘家似的。”
玉砚耳根微红，小声道：“母后，儿臣自己来......”话是这么说，手上却乖乖接过皇后递来的甜汤，低头啜了一口。
这模样活像桐山寺里那只总爱蹭他手心的小狸奴，嘴上矜持，身体却很诚实。
皇帝坐在主位，看着母子俩互动，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他故意板着脸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们娘俩倒好，饭桌上说个不停。”
“陛下还好意思说？”皇后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昨儿个是谁半夜拉着砚儿聊到三更天？害得孩子今早差点误了早朝。”
玉砚正捧着碗喝汤，闻言差点呛到。
“儿臣知错。”他放下碗，装模作样地请罪，眼角却弯成了月牙。
皇后被他这副乖巧样逗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傻孩子，母后又不是真怪你。”说着又盛了碗杏仁豆腐推过去，“尝尝这个。”
玉砚舀了一勺，甜香在舌尖化开。
“砚儿，”皇后突然凑近几分，眼中闪着促狭的光，“你已经十八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噗……”玉砚一口甜汤喷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去抓帕子，“母……母后！”
皇帝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戏，还顺手把装樱桃酥的碟子往儿子那边推了推，仿佛在说“压压惊”。
“我在寺庙...需戒淫邪...”玉砚结结巴巴地辩解，脸却红到了脖子根，“哪……哪有心仪的姑娘...”
话一出口，脑海中却蓦地浮现洛宫奕的身影，那人给他脚包扎时粗粝的指腹，自己中媚药后将他按在地毯时滚烫的体温……越想越羞，他猛地扒了两大口饭，差点噎着。
皇后何等精明，见状眯起眼睛：“真没有？”
“没有！”玉砚矢口否认，声音却虚了几分。他想起自己确实承诺过要给将军找位“蜜糖似的娘子”，心里突然泛上一股说不清的酸涩。
皇帝突然清了清嗓子：“朕记得户部尚书家有个女儿，今年刚及笄......”
“咳咳咳！”玉砚这回真呛着了，捂着胸口咳得惊天动地。皇后赶紧拍他的背，皇帝则一脸无辜地举着茶杯，仿佛刚才那话不是自己说的。
“慢点儿，”皇后忍笑递过帕子，“又没人跟你抢。”等玉砚缓过气来，她意味深长地补了句，“不过他家姑娘确实不错，知书达理......”
玉砚急得直摆手：“儿臣还不想成亲！”
“好好好，”皇后从善如流地改口，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没有就没有。”她给儿子添了勺素狮子头，话锋一转，“不过砚儿记住，如今你不再是出家人了。若真有心上人......”
“一定要抢回来。”皇帝突然插话，语气斩钉截铁，“当年朕就是......”
“陛下！”皇后红着脸瞪他。
玉砚看着父母眉来眼去，忽然觉得嘴里的粉都不香了。他鬼使神差地问：“若是...若是对方不愿意呢？”
“那更要抢了。”皇帝理直气壮，“朕当初被你母后拒了三次婚，第四次直接带着禁军去她家下聘......”
“胡说什么！”皇后抄起一颗蜜枣砸过去……
玉砚目瞪口呆。
“总之，”皇后整理了下衣袖，端庄地坐回去，仿佛刚才扔果子的不是她，“真心喜欢就要去争。咱们天家儿郎，难道还怕这个？”
玉砚低头搅着碗里的汤，思绪却飘到了鼎湖。不知此刻洛宫奕是否在练兵？可还记得那个荒唐的夜晚？
“想什么呢？脸都红了。”皇后突然凑过来。
“没什么！”玉砚猛地站起身，“儿臣想起静竹师兄还在等我，先告退了！”说完逃也似地溜了，连礼数都忘了大半。
皇帝望着儿子仓皇的背影，挑眉看向妻子：“你吓着他了。”
皇后抿唇一笑：“臣妾看未必。”她优雅地夹了片藕粉糕。
殿外，玉砚靠在朱漆廊柱上，捂着发烫的脸颊。
刚踏出皇后寝宫，天际便滚过一道闷雷。
他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色，还未及反应，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顷刻间，整个皇宫都被笼罩在雨幕之中，青石板上溅起无数水花。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退回檐下。
雨水顺着琉璃瓦淌下，在眼前形成一道水帘。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仿佛要把积蓄多时的水汽一股脑倾泻干净。玉砚伸手接了几滴雨水，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这雨......”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在桐山寺时，每逢暴雨，净空师父总会让他在禅房抄经。
那时觉得枯燥，如今想来，却是难得的清静。
远处有宫人匆匆跑过，撑着油纸伞，鞋履踏在水洼里，溅湿了衣摆。
玉砚本想唤人送伞，又觉得麻烦，索性转身往偏殿方向走去，那里人迹罕至，正好躲雨。
偏殿的朱漆大门半掩着，推门时发出“吱呀”一声响，被雨声淹没。殿内陈设简单，积了层薄灰，显然少有人来。
玉砚寻了处干净的窗台坐下，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景致，思绪渐渐飘远。
雨声渐急，打在瓦片上，如同万千珍珠滚落玉盘。玉砚听着这声响，忽然觉得心中郁结散了几分。
他起身沿着回廊漫步，青石板被雨水洗得发亮，倒映出他的衣摆。
走到转角处，一阵低语声隐约传来。
玉砚本不欲窥人隐私，正要转身，却瞥见一抹熟悉的僧袍，是静竹师兄。他下意识停住脚步，躲在廊柱后。
暴雨如注，水汽氤氲中，只见师兄手持油纸伞，伞面倾斜，遮着另一人的身影。
两人靠得极近，似乎在低声交谈。玉砚眨了眨眼，雨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那人是谁。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般行径不妥，正要离开，却听雨声中传来一声轻笑，是师兄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温柔。
似乎有人往这边看，玉砚心下一惊，终是觉得不妥，转头出了偏殿。
暴雨如注，玉砚站在偏殿檐下，雨水溅湿了他的衣摆。
他本想等雨小些再走，却见静竹师兄从长廊拐角处转出，手里撑着一把青竹伞，伞面微微倾斜，遮着身旁的人。
玉砚下意识往柱子后躲了躲。
雨声太大，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师兄向来严肃的脸上竟带着笑意，僧袍下摆已被雨水打湿。他微微低头，似乎在听那人说话。
“师兄这是......”玉砚心中疑惑。静竹在寺中是出了名的持戒严谨，何时与人这般亲近过？
他正想探头看个清楚，忽觉不妥，这般偷看，岂是君子所为？玉砚脸一热，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师兄突然抬手，似乎替对方拂去了肩上的水珠。
那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雨势渐小，静竹独自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玉砚犹豫片刻，还是躲在原地，想看看方才与师兄说话的是谁。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廊下走出，竟是柳轩羽！侍卫长素来冷峻的脸上泛着红晕，手里拿着的分明是师兄那把青竹伞。
他的衣领有些凌乱，发梢还滴着水，走路时脚步比平时轻快许多。
玉砚瞪大眼睛。柳侍卫向来不苟言笑，何时有过这般情态？他想起方才师兄为他撑伞的样子，忽然想到：莫非师兄欺负他了？
这个念头一起，玉砚顿时着急起来。他快步上前：“柳侍卫！”
柳轩羽明显一惊，手中的伞差点掉落。见是玉砚，他慌忙行礼，耳根却更红了：“殿、殿下......”
他声音嘶哑，并没有完全好利索。
“你没事吧？”玉砚关切地问，“方才我见你与师兄在一处，他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柳轩羽眼神闪烁，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静竹大师只是......只是与末将商议行程。”
玉砚将信将疑。
柳轩羽素来沉稳，此刻却连话都说不利索，这哪像商议正事的样子？
“那你的衣服......”
柳轩羽低头一看，发现衣领歪斜，顿时手忙脚乱地整理：“方才淋了雨，所以......”
玉砚见他这般模样，更加确信师兄定是做了什么。
他正色道：“若师兄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他虽然是我师兄，但也不能......”
“不是的！”柳轩羽急急打断，脸涨得通红，“静竹大师待我极好，是末将自己......”话说到一半又噎住了，只死死攥着那把伞。
玉砚越发困惑。正待追问，忽听身后传来静竹的声音：“殿下怎么在此？”
转身一看，师兄不知何时已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件干爽的外袍。他的目光在柳轩羽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玉砚：“雨天地滑，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玉砚看看师兄，又看看柳轩羽，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对劲。
师兄虽然面色如常，但眼神比平日柔和许多；柳轩羽更是奇怪，方才还结结巴巴的，一见师兄来了，反倒安静下来，只低头盯着伞尖。
“师兄，”玉砚忍不住问，“你们方才......”
“我见柳侍卫没带伞，便借他一用。”静竹语气平静，却不动声色地往柳轩羽身边靠了半步，“一起回去吗？殿下？”
玉砚一时语塞。
他总不能直说怀疑师兄欺负人吧？再看柳轩羽，虽然脸红，却并无委屈之色，反倒像是......像是......
他忽然想起在寺里见过的场景：后山那对松鼠，常常互相梳理毛发，挨挨蹭蹭的，也是这般情态。
“没、没事。”玉砚结结巴巴地说，“我就是......就是路过。”
静竹微微颔首，将手中的外袍递给柳轩羽：“换上吧，免得着凉。”
柳轩羽接过，小声道了谢。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熟稔，让玉砚更加困惑了。
雨终于停了。
玉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柳轩羽走路时偶尔会碰到师兄的衣袖，师兄也不避开，反倒稍稍放慢脚步等他。
“奇怪......”玉砚挠挠头，“师兄什么时候和柳侍卫这般要好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决定改日好好问问师兄。
却没注意到，远处柳轩羽悄悄将伞还给了静竹，而师兄接过时，指尖在他手心轻轻一碰，又迅速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