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销协同小组的首次实战告捷,像一阵和煦的春风,暂时驱散了“高记”内部因理念差异而凝结的寒意。数据与经验不再是非此即彼的对抗,而是在共同的业绩目标下,摸索着如何相互校验、彼此补充。高辉乐于见到这种“吵但有效”的协作氛围,这远比表面的一团和气更能推动组织前进。
然而,就在他以为企业这艘大船正逐渐驶入融合发展的新航道时,一个来自根系最深处的震动,却让他不得不再次绷紧神经。
震动源是高辉的一位堂叔,高怀远。他是“高记”创始人之一的后代,虽不在集团核心管理层,但凭借家族身份和早年对地方建厂的贡献,在宗亲辈分高的老员工和部分早期加盟商中颇有威望,目前挂职在集团下属一个老字号技艺传承中心,负责一些文化宣传和接待工作。
这天,高怀远径直来到高辉办公室,脸色不太好看,手里捏着一份内部通讯稿——那是关于韩东和姜云两位新任副总裁入职,以及产销协同小组成立的报道。
“小辉,”高怀远省去了职务称呼,带着长辈的口吻,“有些话,我这个当叔叔的,想了又想,还是得跟你说道说道。”
高辉心中了然,起身给他沏了杯茶,语气恭敬:“堂叔,您请说。”
高怀远将那份通讯稿放在茶几上,手指点了点韩东和姜云的照片:“这两个人,一来就占了副总裁的位置,权柄不小啊。还有这个什么小组,让一个搞互联网的和老赵平起平坐?外面来的和尚,就真的那么会念经?”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更沉的分量:“咱们‘高记’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是祖辈传下来的这块金字招牌,是老师傅们的手艺,是几代人攒下的老实本分!现在又是引入资本,又是招这些满嘴新词的外来人,动不动就是数据、模型、RoI……底下不少老兄弟心里都在打鼓,怕这‘高记’的味道变了,怕咱们这艘船,开得太快,忘了根本啊!”
高怀远的话,像一枚深水炸弹,炸开的不是激烈的对抗,而是沉滞的忧虑。他代表的,并非赵副总那样基于业务逻辑的质疑,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基于情感和身份认同的焦虑——对家族企业控制力稀释的担忧,对传统文化和价值观可能被颠覆的恐惧。
高辉沉默地听着,他知道,堂叔的话绝非空穴来风。在那些跟随“高记”几十年的老师傅、那些与父辈就开始打交道的旧部心中,同样萦绕着这种情绪。资本的介入、外部高管的重用,在他们看来,无异于将家族基业的大门向外人敞开,充满了不可预知的风险。
“堂叔,”高辉斟酌着词句,语气诚恳,“我明白您和老师傅们的担忧。‘高记’的根,我们绝不能忘,也不敢忘。无论是古法酿造的技艺,还是诚信经营的准则,这都是我们的命脉。”
他话锋一转:“但是,堂叔,市场在变,消费者在变。守业更比创业难。如果我们只守着过去的经验,看不到未来的趋势,听不到新的声音,那才是真正对不起祖辈打下的基业。引入资本和人才,不是为了改变‘高记’的味道,恰恰是为了让这老味道,能被更多年轻人接受,能在这个新时代里,活得更好,传得更远。”
高辉拿起那份通讯稿:“韩东和姜云,他们带来的新方法、新视野,是为了帮我们更好地守住根基,把根扎得更深,让枝叶伸展得更广。就像给老树施肥、修剪,是为了让它更茁壮,而不是要砍掉它。”
高怀远看着高辉,眼神复杂。他承认这个侄子有能力,有魄力,但他同样担心年轻人过于激进。“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你父亲在世时,常说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时刻不敢忘。”高辉接过话,“正因为如履薄冰,我们才需要更先进的工具看清冰层下的暗流,需要更多有力的臂膀一起撑篙。堂叔,请您相信我,也请大家给新来的同事,给我们正在做的尝试,多一些时间和耐心。‘高记’的未来,离不开老师傅们的坚守,也同样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
送走将信将疑的高怀远,高辉独自陷入沉思。他意识到,企业转型最深的水域,并非商业模式或技术工具,而是人心,是盘根错节的利益与情感。赵副总那样的业务分歧,可以通过业绩和数据来弥合;但高怀远所代表的,是一种文化血脉层面的排异反应,需要更温和、更持久的疏导与融合。
他拿起电话,分别打给了马明远和林薇。
“明远,传承中心那边,你看能不能联合堂叔,搞一个‘老师傅带徒’的系列活动,把我们的酿造技艺、品控心得,系统地记录下来,也让韩东、姜云他们团队的年轻人去听听课,感受一下什么是‘高记’的魂。”
“林薇,数字内容这边,策划一个‘老手艺新传承’的专题,不是简单地怀旧,要挖掘老师傅们坚守背后的故事,结合现代审美和传播方式,让更多年轻人了解并喜欢上我们的传统工艺。要让内外都看到,创新,是为了更好地传承。”
放下电话,高辉知道,这是一场无声却至关重要的战役。他必须在推进现代化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呵护那份最珍贵的“家”的感觉与文化的根脉。让“新血”尊重“旧壤”,也让“旧壤”理解并滋养“新血”。唯有如此,“高记”这棵大树,才能在时代的疾风骤雨中,既不失根本,又能焕发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