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客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因“净化审判”而掀起的狂热喧嚣正缓缓退潮,汇聚于广场的金色信仰之力也如退潮的海水般,重新散入城市的脉络。
李牧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桌面。
上官琼那张清丽而坚定的脸,那柄抹除生命的金色长枪,以及她为孩童拭去泪水时刹那的温柔,三者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构成一个坚固而荒谬的闭环。
那股因目睹“净化坑”而燃起的滔天怒火,此刻像是被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压入深潭,不再沸腾,却化作了更刺骨的冰冷和更窒息的压力。
敌人不是纯粹的恶。
这比敌人是恶本身,要棘手得多。
“简单的破坏,行不通。”
良久,李牧沙哑地开口,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李岁说。
“是的。”李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的力量、信念、行为逻辑,构成了一个自我洽和的完美系统。想要摧毁她,必须先摧毁她所立足的整个世界。”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从那倒霉商人处得来的、简陋的望乡镇地图,在桌上摊开。
“今夜之后,戒严只会更甚。”李岁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你看,今日律法修士的巡逻路线,比昨日更有规律,覆盖了所有主干道,像一张正在收紧的蛛网。”
李牧的目光落在那些被标记出的路线上,确实,它们纵横交错,封死了所有显而易见的通路。
“但我们也可以利用这张网。”李岁话锋一转。
“利用?”
“所有律法修士的力量,都直接或间接地源于城内的信仰网络。他们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运转功法,都是一次微小的能量循环。”李岁的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而所有循环,必然有其源头与归宿。那个归宿,就是‘信仰增幅器’。”
她抬起头,黑曜石般的双瞳看着李牧:“我不需要找到增幅器本身,我只需要感知这张‘蛛网’上所有能量流动的最终指向。我可以追踪它。”
李牧看着她,心中的沉重被这清晰的思路撬开了一道缝隙。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好,听你的。”
子夜时分。
两条黑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出酒楼,融入城市的屋顶与阴影之中。
李牧在前,负责警戒与开路,他的动作轻盈得如同鬼魅。李岁紧随其后,她闭上了双眼,眉心那枚代表【理智逆流法】的微光印记时隐时现。
在她的感知世界里,整个望乡镇化作了一片由光构成的海洋。宏伟的金色信仰之力如同海面,而在其下,无数细微的、代表着每一个律法修士的能量光丝,正遵循着固定的轨迹流动、循环。
这些光丝最终都像被无形的漩涡吸引,汇入城市正中心偏西的某个地底深处。
“这边。”
李岁低声指引,两人几个起落,便偏离了繁华的街区,潜入了城市中最破败、最黑暗的贫民区。
这里的信仰之光最为黯淡,空气中弥漫着贫穷与绝望的气息。但也正因如此,巡逻的律法修士也远比其他区域稀疏。
他们穿行在狭窄、肮脏的巷道中,脚下是湿滑的污水。就在一个拐角处,李牧猛地停步,将李岁拉入一个堆满垃圾的凹陷里。
巷道前方,一队律法修士正拖着两具瘦骨嶙峋的尸体走来,那是被判定为“枯竭者”后,没能活到“红月疯潮”来临的居民。
“晦气,今晚的指标又差两个。”为首的修士低声咒骂着。
“没办法,最近上头催得紧,能榨的都榨干了。”
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就要发现藏在垃圾堆后的两人。
就在这时,李牧的疯癫状态毫无征兆地发作了。
但这一次,他没有吼叫,也没有乱舞。
“喵——嗷——”
一声凄厉而怪异的、完全不似凡间猫科生物的叫声,划破了夜空。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垃圾堆后猛地窜出,以一种反关节的、令人牙酸的姿势在墙壁上连跳几下,蹿上了屋顶。那黑影弓着背,在月光下像一只被激怒的巨型野猫,对着那队修士又是一声怪叫,然后转身在连绵的屋顶上疯狂跑酷,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妈的!什么鬼东西!”
“像是谁家养的变异妖宠,叫声真瘆人。”
修士们抬头看了一眼,被那怪诞的景象恶心得皱了皱眉,终究没把这当回事。在这个世界,诡异的生物远比一个疯子更常见。他们咒骂两句,拖着尸体继续前行。
阴影里,李岁拉着刚刚返回、脸上还带着一丝迷茫的李牧,迅速闪进了巷道的另一头。
“……我刚刚,做了什么?”李牧的理智在快速回笼。
“你学了猫叫,然后救了我们。”李岁言简意赅。
他们最终停在一座早已废弃、如今被当作垃圾堆放点的古老神庙前。根据李岁的感知,所有能量流的终点,就在这里。
此地信仰之力稀薄到近乎于无,是监控的绝对死角。
两人潜入神庙主殿,在一尊被砸毁、只剩下基座的神像下,李岁拨开厚厚的尘土与垃圾,露出了一扇紧闭的暗门。门上,刻画着属于伪天庭的、用于隔绝感知的符文。
能量流,正是从这里深入地下。
他们合力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混合着泥土、腐朽香火以及庞大能量的、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打开了某个远古巨兽的喉咙。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漆黑阶梯。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
地下的通道并不太平,墙壁上布满了自动警戒的符文陷阱,一旦有未经许可的能量靠近,便会触发警报。
李牧刚想用疯纹强行涂抹掉一个,却被李岁阻止了。
“等等。”李岁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千幻道人给的青凶铜令牌。令牌上,被李牧无意间画上的那个螺旋笑脸疯纹,依旧清晰。
她试探着,将令牌举向前方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符文陷阱。
奇特的一幕发生了。
当令牌靠近时,上面的笑脸疯纹仿佛活了过来,它像一张贪婪的嘴,竟主动将陷阱符文散发出的警戒之光吸了进去。那复杂的符文闪烁几下,像是发生了逻辑错乱,暂时“失灵”了。
“原来如此……”李岁若有所思,“疯纹扭曲了它的判定逻辑。它既不是‘敌人’,也不是‘友军’,而是‘无法理解的错误数据’,所以系统选择暂时忽略。”
靠着这枚奇特的“万能钥匙”,他们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漫长而压抑的地下通道。
通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天然溶洞,穹顶高得望不见顶,挂满了闪烁着磷光的晶石,如同一片倒悬的星空。
他们正站在溶洞一侧高处的岩石平台上,脚下,便是深渊。
而在深渊的中央,他们的目标,终于呈现在眼前。
看到那东西的瞬间,即便是李岁,呼吸也不由得为之一滞。李牧更是瞳孔猛缩,心头那块刚刚压下去的巨石,仿佛又沉重了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