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一分为二。
一部分,仍在现实的“寂静舞台”上,感知着自己因剧痛而痉挛的肉体,以及那隔绝了外界旋律的、由理之力构成的能量场。
而另一部分,则化作了某种更高维度的“观察者”,俯瞰着自己的内心世界。
那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广袤无垠的神魂之海。
这片海洋被一条无形的中线分割。一半,是散发着温润金光的沙滩,每一粒沙都仿佛由最纯粹的秩序符文构成,沙滩上空阳光明媚,温暖祥和。另一半,则是漆黑如墨的海洋,海上空电闪雷鸣,风暴肆虐,巨浪滔天,不断有扭曲、狰狞的怪物虚影在浪涛中一闪而过。
神王骨的秩序与疯神血的混沌,在此刻具象化为最直观的景象。
一道纤细的、散发着纯白光芒的意识体,如同流星,划破天际,降临在这片诡异海边的交界线上。
那是李岁。
她刚一“踏足”,那片漆黑的海洋便像是被滴入了滚油的沸水,瞬间暴动!滔天巨浪卷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由纯粹疯狂构成的漆黑巨手,遮天蔽日,带着要将一切秩序碾为齑粉的意志,朝那渺小的光点狠狠拍下!
这是李牧体内疯神血的本能反抗,要将这“秩序”的入侵者彻底抹除。
“守住!”
现实中,李牧的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嘶吼。他虽无法直接干预神魂之海,却能以最纯粹的意志,催动神王骨的力量。
霎时间,神魂之海内,那片金色沙滩上光芒大放,无数秩序符文冲天而起,在他和李岁的意识之间,猛地升起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光墙!
“轰——!”
漆黑巨手重重拍在光墙之上,发出震动整个神魂世界的巨响。光墙剧烈摇晃,光芒黯淡,却终究是堪堪挡住了这毁灭性的一击。
巨手被挡,并未消散,反而化作更为狂暴的风暴。风暴之中,无数个声音开始回响,那是李牧内心最深处被压抑的恐惧与愧疚。
“你让我们失望了,牧。”那是屠夫爷爷失望的叹息。
“呵呵……你根本……救不了我们……”那是九位爷爷被拖入圣墟时,绝望的呢喃。
“为什么……要伤我……”一个酷似李岁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的委屈与痛苦。
“你凭什么完美?你不过是个和我一样的怪物!”孤辰临死前那怨毒的诅咒,如同毒蛇,缠绕而来。
这些心魔的低语,化作无形的利刃,从四面八方刺向李岁的意识体,试图污染、侵蚀她那纯粹的理智。
然而,李岁的光点只是微微闪烁了一下,便重新稳定下来。她以自身绝对的理智为锚,屏蔽了所有情绪的污染。她很清楚,这些心魔也是李牧的一部分,攻击它们,就等于在伤害这座“手术台”。
她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她抬起“头”,望向金色沙滩的尽头。在那里,矗立着一座高塔。塔身由某种纯白色的、散发着温润光芒的骨质构成,塔顶之上,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正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光。
那座灯塔,就是李牧理智的航标,是他所有秩序与人性的本源所在。
李岁不再迟疑,开始朝着灯塔艰难跋涉。
她的前进,似乎进一步刺激了疯神血的敌意。她每向前一步,漆黑海洋中的风暴便猛烈一分。无数道由疯神血化作的黑色触手,破开金色的沙地,如同从地狱伸出的鬼手,疯狂地缠绕、抽打,试图将她拖入那片混沌的深渊。
李岁只能依靠现实中李牧用意志撑起的那道金色光墙,在光墙与风暴的缝隙间,步履维艰地穿行。
这段不算长的距离,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终于,历经艰险,李岁的意识体抵达了灯塔之下。她能清晰地看到,这座灯塔的基座,正是一枚巨大的、半透明的混沌骨片虚影。而塔顶那盏忽明忽暗的灯,就是她此行的最终目标——【本源光烛】。
就在李岁凝聚心神,准备开始执行最关键的“切割”时,异变陡生!
外界,那始终无法突破能量场的“扭曲旋律”,似乎感应到了这股高度凝聚的“秩序”气息,攻击陡然加剧!
现实中,保护着两人的秩序能量场开始剧烈波动,浮现出无数裂纹。一丝不和谐的、带着极致扭曲意味的音符,如同一条微不可见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渗入了这片神魂之海。
那丝不和谐的音符,如同一条微不可见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渗入了这片神魂之海。
它刚一出现,李牧体内那片漆黑的海洋便掀起了更加狂暴的浪潮。而灯塔之上,那盏【本源光烛】的火光,也随之剧烈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必须立刻动手!
李岁心中警铃大作。她的意识体不再有丝毫迟疑,光芒一敛,化作一柄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粹的秩序凝结而成的“理智手术刀”。刀身薄如蝉翼,锋刃上流转着绝对冷静的光辉。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柄刀,靠近了塔顶那团忽明忽暗的光烛。
没有灼热,没有能量的排斥,只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温暖。当手术刀的尖端轻轻触碰到光烛外焰的瞬间,无数温暖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潮水,刹那间涌入了李岁的感知。
“牧小子,看,今天的太阳像不像个咸蛋黄?红彤彤的,烤一烤肯定好吃!”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将一个幼小的孩子扛在肩头。孩子咯咯地笑着,伸手去抓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落日。那是屠夫爷爷,他的肩膀宽厚而粗糙,带着淡淡的汗味与血腥气,却构成了孩子整个童年最安稳的了望台。
画面流转。
“哈哈哈,你这傻小子,路是用脚走出来的,不是用眼睛看出来的!”
一个瘸腿的老人,故意将一枚石子踢到路中间,看着踉跄学步的孩子被绊倒,然后又用那条残缺的腿,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将孩子逗得破涕为笑。那是瘸子爷爷,他教会了孩子,世界的道理,有时并不在平坦的大道上。
又有画面浮现。一个文弱的书生,正铺开一张巨大的画卷,孩子则趴在一旁,用稚嫩的手指蘸着颜料,在画卷的角落里涂上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书生没有责怪,反而笑着在那笑脸旁添上了一朵云彩。
“画,就是把心里的东西,放到纸上。你的心是笑的,它就是笑的。”那是画匠爷爷温柔的话语。
一幕幕,一帧帧,全是李牧与九位爷爷之间,那些最平凡、最琐碎,却也最珍贵的日常。
李岁瞬间明白了。这光烛的核心,这理智的根基,竟然与李牧最温暖、最核心的记忆紧密相连。它不是凭空存在的秩序,而是由爱与守护浇灌出的花朵。
“原来……是这样……”李岁的意识体在颤抖。
她终于明白了这次手术真正的代价:剥离一部分理智,就必然会斩断一部分与之相连的核心记忆。她要拿走的,不只是一份力量,更是李牧之所以成为李牧的基石。
放弃吗?任由两人被那扭曲的旋律彻底吞噬?
还是……替他做出这个决定?替他承受这份剜心之痛,只为换取一线生机?
李岁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挣扎。她以绝对理智为道,此刻却被一道最根本的情感难题困住了。她的手术刀,悬在光烛之上,迟迟无法落下。
就在这时,现实世界中,躺在她身边的李牧,身体猛地一颤。他似乎通过神魂最深处的链接,模糊地感知到了李岁的犹豫与痛苦。他无法说话,甚至无法思考,却用尽了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向李岁的精神链接中,传递了一个纯粹无比、不含任何杂质的念头。
“……救……爷爷……”
这个念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坚定得好似亘古顽石。它跨越了肉体与神魂的界限,重重地敲击在李岁的心头。
这成为了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岁的意识体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但那痛苦瞬间便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决然所取代。
“对不起,李牧。”
她不再犹豫。手中的理智手术刀,精准地沿着记忆节点的边缘,沿着那些最日常、最琐碎的温馨片段与核心执念的交界处,决绝地划了下去!
她选择保留“找到爷爷”这个核心动机,却切除了无数个支撑这份动机的、温暖的日常。
“噗。”
没有声音,却又仿佛有世界上最沉闷的撕裂声,在李牧的灵魂深处响起。
一小块约莫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极致纯白光芒的菱形晶体,从【本源光烛】上被成功剥离。那光烛本身,则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的燃料,猛地黯淡下去,光芒萎缩了十之七八。
随着晶体被剥离,李牧的神魂之海瞬间失衡!
金色沙滩大面积地褪去了色彩,变得灰败、暗淡。而那片漆黑的海洋,则像是挣脱了最后的枷锁,卷起百丈狂涛,疯狂上涨,几乎要将整座灯塔连同沙滩彻底淹没!疯神血的力量,在这一刻暂时性地压倒了神王骨。
“走!”
李岁的意识体不敢有片刻停留,卷起那枚【理智结晶】,化作一道流光,循着来路急速撤离。
当她回归身体,在那寂静舞台上猛然睁开双眼的瞬间,喉头一甜。
“噗——!”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的精神力,在这次极限操作中彻底耗尽,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而在她对面,被剧痛唤醒的李牧缓缓坐起身。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以及一丝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深入骨髓的茫然。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我……好像忘了点什么很重要的事……”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枚刚刚诞生的【理智结晶】,爆发出万丈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纯粹,如此的“不讲道理”,瞬间穿透了能量场的屏蔽,穿透了这片名为“哀伤之源”的虚空。
如同在最深沉的黑夜里,点亮了一座万瓦的灯塔。
下一刻,整个“哀伤之源”中所有的扭曲旋律,都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带着前所未有的贪婪与暴怒,疯狂地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