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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破庙的尘埃与光影中,以一种近乎凝滞的速度缓缓流淌。

对于陈默和孙悟空而言,这段时光剥离了所有神通广大的外衣,回归到了生命最原始、最笨拙的状态——挣扎求存,缓慢愈合。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的破洞,孙悟空便会准时醒来。他的生物钟精准得如同刻入了血脉,即便重伤如此,那属于山林王者的本能依旧未曾磨灭。他会小心翼翼地检查一下陈默的状态,然后拖着依旧疼痛沉重的身躯,悄无声息地溜出土地庙,融入外面刚刚苏醒的旷野。

他的狩猎不再有往日翻江倒海的神通,更像一头真正受伤的猛兽,依靠着残留的嗅觉、听觉和对环境的敏锐感知,在草丛、溪边、林地里搜寻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有时是几枚苦涩的野果,有时是一窝懵懂的鸟蛋,偶尔运气好,能逮到一只反应迟钝的野兔或山鸡。过程往往伴随着伤口的崩裂和粗重的喘息,但他总是沉默地完成,将猎物带回。

陈默则留在庙中,大部分时间陷入一种半昏半醒的沉寂。他的恢复比孙悟空更加内在,也更加艰难。并非力量的积累,而是心境的重塑与道伤的弥合。

他谨记玄奘传来的感悟,不再强行去“修复”,而是真正地“放下”,将心神沉入那种“空寂”的状态。他像一块被海浪反复冲刷的礁石,任由虚弱和痛苦的感觉流过,却不与之对抗,只是静静观察、体会。

在这种奇特的状态下,他内视的视角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遍布识海和身体的裂痕,不再仅仅是需要填补的伤口,而更像是一幅破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记录着之前那场惨烈战斗与法则冲击的“地图”。每一道裂痕的走向、深浅,都蕴含着当时力量碰撞、意志抉择的信息。

他开始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去“阅读”这些裂痕,体悟其中蕴含的“力”与“反噬”、“执”与“空”的痕迹。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伴随着阵阵源自灵魂深处的虚脱感,但每当他有所领悟,那盏微弱的琉璃心焰便会跳动一下,光芒虽未增强,却变得更加凝练、更加通透,与那些裂痕之间产生一种微妙的共鸣,仿佛在以一种更本源的方式,悄然抚平着“道”的创伤。

当孙悟空带着食物回来,两人便会分享那简单甚至粗粝的餐食。依旧沉默居多,但一种无言的默契在悄然滋生。孙悟空会笨拙地将烤好的肉撕成更容易下咽的小块推给陈默,陈默则会在他调息躁动、眉心裂缝不安闪烁时,投去平静的目光,有时甚至艰难地抬起手,指尖流转一丝微弱的琉璃光华,并非治疗,而是一种纯粹的、安抚性的意念传递,如同安抚炸毛的困兽。

几次之后,孙悟空似乎接受了这种安抚,虽然喉咙里还会发出不适的咕噜声,但那躁动的气息往往会平复少许。

他们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和尘土。一日,孙悟空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两套粗布衣裳,虽然肥大不合身,针脚粗糙,却浆洗得干净。陈默没有问来源,只是默默换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带来刺痛,却奇异地给人一种“活着”的实感。

清水和草药也需要补充。孙悟空外出时,陈默便会挣扎着爬到庙门口,靠着门框,晒一晒太阳,也观察着远处那条通往附近村落的小路。

他看到过早起的农人扛着锄头下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滴落泥土,眼神麻木而坚韧;看到过村妇在河边浣衣,槌打声和说笑声顺着风隐约传来,带着琐碎的烦恼和微小的喜悦;也看到过嬉闹的孩童,追逐打闹,无忧无虑,偶尔会好奇地朝着破庙张望几眼,又被大人急忙喝止拉走。

这尘世的烟火气,与他之前经历的毁天灭地、法则碰撞,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悟渐渐在他心中清晰——力量并非高高在上,慈悲亦非虚无缥缈。它们就蕴藏在这最平凡的挣扎、最微小的善意、最普通的悲欢之中。守护这一切,或许才是“斗战”与“慈悲”最终的意义。

他的心,在这尘埃与阳光的浸润下,变得更加沉静,也更加坚定。那琉璃心焰的光芒,似乎能照亮更细微的角落。

期间,王总管曾悄悄来过一次,带来了更多的金疮药和一批品相更好的固本药材,甚至还有一小瓶王室秘藏的参丸。他依旧战战兢兢,看向孙悟空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对陈默则多了几分敬畏。他告知宫中情况:国王自那日后昏睡不醒,但气息平稳了许多,不再痛苦呻吟;宫中弥漫的那股阴冷气息也消散大半;只是国运依旧低迷,百姓惶惶。

陈默收下了药材,只让王总管安心照顾国王,并未多言。他心知,根源之患未除,这些表象的好转只是无源之水。

又过了几日,当陈默已经能勉强拄着一根树枝做成的拐杖,在庙内缓缓踱步时,孙悟空带回的食物里,多了一样东西——半块干硬的、被啃过的麸皮馍馍,这显然不是山中野味。

孙悟空比划着,指向村落方向,又做出一个偷摸的动作,喉咙里发出含糊的音节,脸上竟似有一丝罕见的窘迫。

陈默立刻明白了。这猴子大概是饿极了,或者想换换口味,溜进村里哪户人家偷的。他看着那半块粗糙的馍馍,没有责怪,只是轻声问:“没被人发现吧?”

孙悟空摇摇头,指了指自己速度,示意很快。

陈默叹了口气,道:“以后若需要,可试着以物易物。”他指了指角落里堆放的一些吃不完的、被孙悟空晒干的肉脯和兽皮。

孙悟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然而,第二天黄昏,孙悟空回来时,脸色却有些异常。他没有立刻拿出食物,而是蹲在墙角,挠着头,似乎有些烦躁和困惑。

陈默察觉有异,问道:“怎么了?”

孙悟空抬起头,指了指村落方向,又双手比划着一个奇怪的形状——似鹿非鹿,头生独角,身披鳞甲,脚下踏着火焰般的云气。

麒麟?!

陈默心中猛地一动!玄奘最后的提醒瞬间浮现脑海——“麒麟非瑞,心猿非恶。朱紫之劫,非止一国。邪影深藏,非力可尽除……”

他立刻追问:“你在村里看到了这个图案?在哪里看到的?仔细说!”

孙悟空见陈默重视,努力地组织着匮乏的语言和手势,配合着嘶哑的音节,断断续续地描述起来。

原来,他今日并非去偷窃,而是真的听了陈默的话,想用兽皮去换些食物。他溜进村子,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殷实的户院,将一张鞣制好的兔皮扔进院子,然后准备顺手拿挂在屋檐下的几条干鱼。

就在此时,那户人家的门开了,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送一位客人出来。那客人穿着深色的绸缎长袍,举止间带着一种不同于普通农人的气度。孙悟空本能地隐匿了身形。

而就在那客人转身登上一辆等候的、装饰普通的马车时,风吹起了车帘一角。孙悟空惊鸿一瞥,看到马车内侧的木板上,雕刻着一个清晰的图案——正是他比划的那个,麒麟踏云!而且,那雕刻的线条似乎还用一种暗红色的颜料勾勒过,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有几分诡异。

更重要的是,孙悟空那混沌魔猿的敏锐灵觉,从那马车和那客人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与他体内那丝被压制的太初晦暗同源、却又更加隐晦、更加“高贵”的冰冷气息!这气息让他极不舒服,甚至引发了一丝眉心竖瞳的躁动,所以他立刻退走了。

陈默听完,神色彻底凝重起来。

麒麟,在朱紫国本是祥瑞的象征,与国王的称号相合。但玄奘的警示和孙悟空感应到的那丝同源而异质的气息,都明确指出,这绝非巧合!

九幽道人已伏诛,太初意志退却,但这隐藏在民间的、与麒麟图案相关的线索,恐怕才是那“邪影深藏”的真正体现!是太初之主留下的更深、更隐秘的后手?还是与朱紫国本身某种更深层次的秘密有关?

国王的相思病、麒麟山的赛太岁、突然出现的九幽道人、以国运为食的诅咒、还有这民间隐藏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麒麟图案……这一切碎片,似乎终于要拼凑出一个更完整的、也更可怕的真相。

“我们必须去查清楚。” 陈默看着孙悟空,沉声道。

孙悟空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金芒一闪,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凶悍之色。多日的蛰伏养伤,早已让他憋闷不已,如今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潜在的敌人,那好斗的本性立刻复苏。

然而,两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彼此依旧伤痕累累、气息微弱的身体,顿时陷入了沉默。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莫说探查可能隐藏着大凶险的线索,就是走到那个村子,恐怕都费劲。

“还是……得先恢复一些力气。” 陈默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感受到了现实的沉重。

但这一次,目标已然明确。

他拿起那半块粗糙的麸皮馍馍,慢慢咀嚼起来,目光却透过破庙的窗,投向了远处暮色笼罩的村落,变得无比锐利。

尘埃依旧,心灯已亮。潜藏的麟影,终需面对。

而恢复的过程,似乎也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而注入了一丝新的动力。

夜空中,寥寥几颗星子闪烁,仿佛也在注视着这片大地上升起的微弱却坚定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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