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行已经三天没合过眼。
警局重案组办公室的灯始终亮着，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在整层楼早已沉入寂静的夜里格外刺目。
桌上堆满了泛黄的复印件，档案袋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受潮后的陈旧气味。
他坐在电脑前，双眼布满血丝，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上一张模糊的缴费单扫描件——仁和医院护士林秀兰，月薪三千，却在2003年9月，一次性支付了十二万元现金，收款方是“安宁心理诊所”。
一个连房贷都还不起的普通护士，哪来的钱？
更诡异的是，付款账户的归属人信息只写着一个姓——“陈”，电话尾号7381。
这串数字像是根刺，扎进他脑中反复回响。
他立即下令调取通信记录，却发现该号码早在十五年前就已注销，注册人身份信息被彻底清除，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Ip定位留下了痕迹。
最后一次登录，来自城南旧城区一栋废弃多年的网吧——星辰网络会所，十年前因火灾停业，此后再无人打理。
苏景行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便往外走。
他不是不知道这案子早已结案，高层压着不让翻，舆论也早已平息。
可妹妹站在聚光灯下说“我不是谁的替身”时的眼神，那一枚粗糙铜戒托在掌心的模样，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剜着他作为兄长却未能守护她的愧疚。
他不能停。
而此刻，苏家老宅厨房里，砂锅正咕嘟作响。
苏倾月站在灶台前，纤细的手腕轻轻搅动着汤勺，眉眼温婉如常。
但她心里清楚，五哥这几天反常得厉害——饭不吃，觉不睡，电话不接，连家族聚会都推了。
她问其他哥哥，他们也只是摇头：“景行最近像着了魔。”
她端起炖好的参鸡汤，坐上车直奔警局。
推开办公室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苏景行背对着她，肩线僵硬，手里捏着一张照片，指节泛白。
桌上资料堆积如山，电脑屏幕还停留在那张缴费单的放大图上。
“哥。”她轻声唤道，将保温桶放在桌角，“我给你送点汤。”
苏景行回头，看见妹妹的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柔软，随即又恢复冷峻：“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看你瘦了。”她没多解释，只是打开盖子，热气腾腾的香气弥漫开来，“喝一口吧，安神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扫过桌面文件。
指尖忽然顿住——停在那张缴费单上。
“这家安宁心理诊所……”她声音很轻，却让苏景行浑身一震，“专治人格分裂和创伤后应激障碍。三年前我去社区义诊时接触过他们系统，当时他们的电子病历平台有个严重漏洞，患者数据能被远程窃取。我匿名修复了它，录径还记得。”
她说着，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插上U盘，手指飞快敲击键盘。
屏幕闪烁几下，跳转进一个深灰色界面，地址栏是一串复杂代码。
“这个备份通道……居然还在。”她眸光微闪，语气带着惊讶，“他们没换服务器？太疏忽了。”
苏景行大步上前，盯着屏幕：“你能查到什么？”
她没有回答，而是点开一条加密文件夹，输入一串密钥。
片刻后，页面刷新，跳出一条仅存编号的诊断记录：
【患者编号：c07】
【症状描述：反社会人格倾向，伴有强烈控制欲、情感冷漠、操纵他人行为模式显着】
【治疗建议：长期监管，禁止接触婴幼儿及高价值目标家庭】
房间里骤然安静。
苏景行呼吸一滞。
这种人格特征……绝非偶然。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贪财调包，而是一场精密的心理操控。
“c07……”他低声念出这个编号，眼神逐渐锋利，“那个‘陈’，不只是中间人，他是主谋。”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
傅司寒来电。
苏倾月接通免提，男人低沉嗓音传来，冷静得近乎无情：“我已经派人去了城南那家废弃网吧。伪装成宽带检修队，正在恢复主机房硬盘数据。”
苏景行握紧拳头：“有结果立刻通知我。”
“不必等。”傅司寒淡淡道，“技术人员刚提取出一段语音录音。来源是网吧一台未格式化的旧服务器，存储路径隐藏极深。你要听吗？”
“放。”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随即传出一段音频。
女人的声音响起，冷静、平稳，却透着令人骨髓发寒的阴鸷：
“孩子换了，钱收到了。记住，你只是工具，别妄想分一杯羹。”
背景中，隐约传来婴儿啼哭。
苏景行猛地瞪大双眼，心脏如遭重击。
他迅速按下暂停，倒回重播，一遍、两遍、三遍……直到他几乎能数清对方每一次呼吸的节奏。
“这个呼吸频率……”他喃喃开口，眼中燃起骇人的火光，“十年前那桩医疗贪腐案！那个伪造出生证明、帮富豪洗白私生子的女人！她逃了，没人知道去向……可她的生理特征报告里，就有这段异常的换气模式！”
真相的拼图，开始裂开一道缝。
而苏倾月合上电脑，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忽然轻声道：“安宁心理诊所……现在已经不在了。”
苏景行看向她。
“去年拆迁，原址改建成了社区图书馆。”她站起身，将最后一口汤推到哥哥手边，“听说，儿童阅读区最受欢迎。”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可当她走出办公楼，抬头望向城市另一端那片老旧街区时，眼神已不再温柔。
风拂起她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清明而锐利的眼。
有些秘密，埋得再深，也会在书页之间，留下气息。
夜雨如注，城市在雷声中微微震颤。
苏倾月撑着一把素白长柄伞，独自站在那片早已翻新的社区图书馆前。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像一道透明的帘幕将她与世界隔开。
这座由安宁心理诊所改建而成的儿童阅读区，在夜色里安静得近乎诡异——粉色墙面、卡通贴纸、绘本堆叠成的小山，一切都显得温暖而治愈，仿佛从未藏过阴霾。
可她知道，有些罪恶，最喜欢披着善良的皮囊。
她没有进馆登记，只是绕到侧墙，借着路灯微弱的光，指尖一寸寸抚过砖缝。
直到儿童区靠窗那排书架后方，她的指腹触到一块异常松动的墙板。
她眸色一沉，轻轻掀开，一股陈年灰尘扑面而来。
一本蒙尘的《育儿心理学》静静躺在暗格之中。
她取出书，封皮早已泛黄卷边，像是被人反复翻阅又刻意遗忘。
翻开内页，一张夹层赫然出现——不是笔记，也不是批注，而是一本手写账本，纸张薄脆，字迹却凌厉如刀。
“婴儿置换服务·记录簿”。
每一页都标注着时间、金额、代号与对接人。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心跳几乎凝滞——
2003年9月15日
目标：苏氏千金（女婴）
代号：S19
成功交接，报酬五十万
对接人：苏母闺蜜（林某引荐）
“苏母闺蜜”四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眼底。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去年母亲寿宴上的画面——那位温婉慈祥的“阿姨”，搂着她的肩，眼角含泪：“倾月啊，你终于回来了，真是我们苏家的福星……一家人，真有缘。”
原来，这所谓的“缘分”，是用她十八年流落在外的人生换来的。
她合上账本，指节微微发白，唇角却扬起一丝极淡的笑，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这一局，对方以为尘埃落定，殊不知，猎物早已反身成刃。
翌日凌晨，警局重案组办公室再度灯火通明。
苏景行看到那本账本时，瞳孔剧烈收缩，拳头砸向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我要现在就抓人！”他声音嘶哑，眼中布满血丝，“八年了！整整八年，我像个瞎子一样看着那个女人在我妹妹面前演母慈女孝！”
“不行。”苏倾月站于窗前，背影清瘦却挺直如剑。
她转身，目光平静地望向哥哥，“证据链不完整，账本来源无法合法举证，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她背后的人还没露面——真正的主谋，不会只是一个收钱办事的‘闺蜜’。”
她走近，将手轻轻按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这次不是你一个人查，是我们一起。但要按我的方式来——让她自己，把破绽送到我们面前。”
那一刻，苏景行怔住了。
他记忆中的妹妹，还是那个怯生生站在豪门门口、被众人嘲笑“乡下土包子”的女孩。
可眼前这个女人，眼神清明如深潭，步步为营，运筹帷幄，像极了当年国际黑客论坛上那个神秘代号“q”设局诱捕跨国诈骗集团时的模样。
窗外，暴雨更急，一道闪电撕裂天际，照亮她半边侧脸——眉目如画，却又锋芒毕露，宛如重生前夜，凤凰浴火，即将腾空而起。
片刻后，她收起账本，转身欲走。
“你要去哪儿？”苏景行问。
她脚步未停，声音轻得像风：
“去看一位……腿不太方便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