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第三日清晨,苏家老宅的庭院里还残留着昨夜洒扫未尽的水痕。
阳光斜照在青石板上,映出一道道蜿蜒如血脉般的光纹。
苏倾月坐在宗祠前的廊下,手中捧着一杯新沏的龙井,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眸中的深意。
手机静音震动,阿阮传来的视频静静躺在加密文件夹中。
她没有立刻点开,而是将茶杯轻轻搁在膝前小几上,指尖缓缓抚过杯沿——那半圈唇印尚未干透,像一道无声的誓言。
直到风停,她才点开视频。
画面里,父亲佝偻着跪在母亲墓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碑面,双手深深插入泥土,仿佛要将自己埋进过往。
苍老的声音断续响起:“……我不是想害谁,我只是想要个健康的孩子……可他们说,只要换一个,苏家就能避开‘缺陷基因’,走上正轨。”
苏倾月瞳孔微缩。
就在他说出“特殊项目”四个字的瞬间,镜头虽未特写,但她早已调慢十倍播放速度,逐帧捕捉——父亲的右手,竟无意识地抬起,在左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一动作极轻、极快,若非熟悉康新医院内部暗记的人,根本不会察觉。
而她知道。
那是“净源计划”执行小组的密令确认手势——当年档案照片里,陈慧兰和另外三名核心成员在会议记录中的签名旁,都曾留下同样的动作痕迹。
一种只有参与者才懂的身体记忆。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父亲不仅知情,还是其中一环。
她立即调取苏父早年履历档案,通过傅司寒打通国家卫健委历史数据库权限,终于找到一条尘封记录:1987年至1989年,苏振邦(苏父本名)曾任省卫生厅技术评审组临时顾问,负责审批首批民营生物医疗企业的科研资质。
而“康新生命科技”,正是在他签字后三天,获得I类实验许可的唯一单位。
所有线索串联成线。
这不是意外,不是疏忽,更不是什么护士一时贪念。
这是一场由权力与伪科学共同推动的系统性替换工程——以“优化基因”为名,行血脉清洗之实。
可她仍不动。
揭得太快,只会让整个苏家崩塌;而幕后真正的黑手,至今藏身于阴影之中,连名字都不曾浮现。
她需要一场仪式,一次足以重塑舆论、掌控节奏的公开行动。
于是,三天后,家族理事会再度召开。
主厅灯火通明,六位兄妹围坐圆桌,气氛比往日多了一分试探与观望。
苏倾月缓步上前,一身素白旗袍衬得她如月下清莲,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各位哥哥,我决定成立‘苏氏出生权益监督基金’,专项用于全国寻亲援助、基层dNA核验系统升级,以及被拐\/错抱儿童家庭的心理重建支持。”
众人微怔。
她继续道:“我会第一个捐出母亲留给我的全部遗产——共计三点二亿,包括星海湾地块、两处古董收藏及信托账户全额资金。”
空气骤然凝固。
二哥苏景川眼神微闪,随即鼓掌:“好!这才是苏家女儿该做的事。”
三哥也点头:“早就该有人做这件事了。”
唯有大哥苏景渊,脸色阴沉,指节敲了敲桌面:“妈的钱……动不得。那是她留给全家的保障。”
“是吗?”苏倾月微笑,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公证书,“可母亲的遗嘱写得很清楚。”
她将文件投影至大屏。
泛黄纸页上,钢笔字迹清晰有力:
【吾女倾月,持正守义,家产尽付,以助天下失名之子。
其余子女,各予百万作念,望和睦共处,勿争勿妒。】
全场寂静。
五哥猛地抬头看向大哥,眼神锐利如刀:“原来你之前要求财务冻结账户,是在违抗遗嘱?”
大哥脸色铁青,却强辩:“这遗嘱真假难辨,怎能凭一张纸就转移资产?”
“遗嘱真实性已由京华公证处全程录像认证。”苏倾月语气温柔,目光却冷,“并且,今天下午三点,我将在星燧基金会举行签字仪式,邀请媒体与第三方审计机构全程直播。”
她顿了顿,笑意加深:“顺便公布母亲生前最后一段录音——她说,‘如果有一天倾月回来,一定要让她知道,妈妈从来都知道她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落下,仿佛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口。
几位原本犹豫的兄长纷纷表态支持,连一向中立的四哥也低声道:“大哥,你是不是太急了?”
签字仪式当天,直播间涌入超八百万观众。
当苏倾月亲手签下名字,镜头缓缓扫过遗嘱原件与母亲亲笔信件时,弹幕瞬间刷满“泪目”“真千金实至名归”。
而大哥的阻挠,已被解读为“争夺遗产打压妹妹”的丑闻,舆情汹涌,迫使其不得不公开道歉。
风暴平息之际,苏倾月独自回到办公室。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灯火渐次亮起。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枚U盘,插入主机。
屏幕上跳出一行提示:【归途专案 · 补充调查申请已提交至市局刑侦总队】
她轻点鼠标,发送最后一条指令。
与此同时,五哥苏景行的办公桌上,一份盖着红章的调阅函悄然送达——
申请事项:调取康新医院1990-1999年度全部财政审计底稿。
而在那份即将开启的卷宗目录中,有一笔名为暴雨洗过的天空尚未完全放晴,晨光如薄纱般洒在苏家老宅的飞檐斗角之间。
庭院深处,乌瓦白墙静默如旧,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暗流悄然撕裂。
苏倾月站在监控室的玻璃幕墙后,指尖轻点屏幕,回放着五哥苏景行签收调阅函的那一幕。
红章刺目,纸页翻动的声音像是命运齿轮开始咬合的第一声轻响。
她眸色沉静,心中却早已风起云涌——那笔“优育科研补贴”,不该存在。
财政审计底稿的扫描件已通过加密通道传入她的私人服务器。
她亲自逐行比对,发现这笔高达一千两百万的资金,在康新医院的账目中仅以“横向课题合作”一笔带过,既无立项文件,也无成果报告。
更诡异的是,资金流转路径经过三家空壳公司层层跳转,最终汇入一个名为“新林计划”的匿名信托账户。
新林。
她指尖一顿。
母亲闺名——林晚舟。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师父曾递给她一本泛黄的日记残页,上面写着:“他们用‘优化’之名行掠夺之实,而最深的罪,往往藏在最温情的借口之下。”当时她不解其意,如今却如惊雷贯耳。
这笔钱,根本不是给苏家的,也不是用于所谓“基因研究”,而是一场以母亲名义设立的秘密资金池——一个用来偿还某种不可言说债务的工具。
而父亲笔记本中反复出现的“还债进度”四字,像一把锈迹斑斑的刀,缓缓插进她心底。
她没有质问,没有对峙。
她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换上一袭素色长裙,缓步走入父亲常年紧闭的书房。
檀木书桌依旧整洁,砚台边摆着母亲生前最爱的青瓷梅瓶。
她在抽屉里找到了那本皮质笔记,翻开最后一页,赫然写着:“2003年,第七次还款完成,剩余本息约六百万……不能再拖了。”
她静静合上,从包中取出一份密封档案,轻轻放在书桌中央。
封面无名,只有一行娟秀小字,墨迹未干:
“您欠她的,不该用别人的孩子来还。”
那一夜,整座老宅灯火未熄。
她知道,父亲回来了三次,又退了三次。
最后一次,他伫立在门口良久,终究没有开灯。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
市纪委信访大厅刚刚开门,便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苏振邦身穿旧式中山装,双手微颤地递上一份自述材料。
工作人员接过时,看见他指节发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可眼神却异常清明。
“我……要就康新生命科技的历史项目,主动接受组织问询。”他的声音沙哑,却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监控镜头缓缓拉远,定格在他按下拨号键的瞬间。
窗外晨雾弥漫,庭院中的古槐枝影摇曳,仿佛三十年来笼罩苏家的迷障,正一丝丝被晨风吹散。
而此刻,苏家祠堂偏殿内,烛火幽幽。
一封未曾公开的信笺正静静躺在紫檀案几上,落款处是几位族老联合签名,纸上字字如针:
“嫡脉蒙尘,岂容外力胁迫?”
但无人知晓,这封信的背后,已悄然掀起一场风暴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