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官递来边报时,李文正站在沙盘前。纸页展开的瞬间,他指节微收,声音压得极低:“赵云失联一日。”
帐内烛火跳了一下,映在他脸上只是一道冷光。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纸轻轻放在案角,像放下一块烧红的炭。
半个时辰后,家族议事厅。
厅中长桌两侧坐满了李氏长老,衣袖宽大,面容肃然。香炉里燃着松枝,气味清淡,却压不住空气里的紧绷。李守诚坐在上首偏位,眉头锁成一道深沟,等众人落定,便开口道:“今日召集诸位,为的是西域当前局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江东暗动,我方信使频遭截断,前线将领失联。此非吉兆。依老夫之见,当遣使议和,暂避锋芒。”
话音落下,几人点头。
“这些年征战不断,气运损耗甚重。”一位白须长老捻着胡须接话,“种田虽丰,可人心不稳。再打下去,怕是根基动摇。”
另一人附和:“赤奴受伤未愈,呼衍铁部也刚从边境撤回。此刻若与江东正面冲突,胜算几何?不如先缓兵,稳住局面。”
李守诚缓缓起身,手扶椅背:“文儿年少有为,立国拓土,功不可没。但治世之道,不在一味强攻。退一步,未必是怯;忍一时,或能换十年安宁。”
他说完,看向主位上的李文。
李文仍坐着,指尖在桌面轻轻划过,像是在描一条看不见的线。他没立刻回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推到桌心。
“一个时辰前,江陵传来消息。”他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厅安静下来,“赵云赴荆州途中,遭遇迷雾,已失联二十四时辰。”
有人倒吸一口气。
“迷雾?”一名长老皱眉,“天象异变?”
“不是自然之雾。”李文抬眼,“云姬昨夜传讯,那片区域的空间波动异常,极可能是人为制造的遮蔽阵法。手段隐蔽,来得突然——这说明什么?”
没人答。
“说明敌人已经在动手。”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江陵位置,“他们不怕我们反击,因为他们认定我们会犹豫,会退让。”
他转向李守诚,“叔祖说‘议和’,可对方根本没给我们谈的余地。刺杀赤奴,截断信路,调动白衣军,步步紧逼。这时候谈和,不是求安,是认输。”
李守诚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要开战?以西域一隅之力,对抗江东水师、荆楚精兵?”
“我不是要开战。”李文语气平稳,“我是说,不能先低头。和,可以谈,但得站着谈。现在退一步,日后就得退十步。今日避江东,明日匈奴犯境,我们是不是也要开城迎客?”
“你太激进了!”另一位长老猛地拍桌,“连年扩军,耗的是谁的粮?种的是谁的地?百姓辛劳一年,收成三成归仓,七成养兵!你可知民间已有怨言?”
李文看着他:“那你告诉我,若无这支兵,去年蝗灾时,谁来守住敦煌?前月马贼劫商队,谁去追回粮食?赤奴中毒,是谁带人杀进流沙谷,把刺客的头拎回来的?”
那人语塞。
“气运不是省出来的。”李文继续道,“是拼出来的。我们靠种田起家,但真正让我们活下来的,是敢打敢战的决心。今天有人说耗损气运,那我问一句——若当初西迁时我们就怕耗损,如今还在中原做流民吗?”
厅内一片沉默。
李守诚缓缓摇头:“你说的是理,可你也别忘了,我们是家族,不是军队。你掌全局,但也得听族中声音。一味强硬,只会让人心离散。”
“人心?”李文忽然笑了下,“叔祖觉得,现在最该担心的是族内不满,还是外面那些等着我们自乱阵脚的人?”
他话音未落,帐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帘子一掀,一人踏入。
赤奴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缠着绷带,左肩裹得严实,走路时略有些僵硬,但步伐坚定。铠甲未卸,腰间刀柄磨得发亮。他一路走到李文身后,站定,双手交叠于腹前,目光扫过满厅长老。
没人说话。
“少主说得对。”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石板上,“我羌族世代居于山北,被匈奴赶得东奔西逃。直到遇见李文,才有了自己的地,自己的水,自己的命。”
他顿了顿,看向李守诚,“你们谈和,可曾想过,和了之后呢?江东拿了荆州,下一步就是西域。到时候,你们想谈,人家还会给你机会吗?”
“你一个外族之人,有何资格在此发言!”一名长老怒道。
赤奴眼神一冷,手已按在刀柄上。
“我是外族。”他一字一顿,“但我比你们更清楚什么叫亡族之痛。你们还能坐在这里争论打不打,是因为有人替你们挡在外头。若有一日刀架在你们脖子上,再去求和,晚了。”
厅内气氛骤然凝固。
李守诚脸色铁青:“赤奴!这里是李家议事厅,不是战场!你提刀闯入,是想胁迫族老不成?”
“我没有胁迫。”赤奴松开手,退后半步,“我只是站在这里,代表三千羌骑表态——只要少主下令,我们随时可出征。”
他看向李文,“不为别的,只为信。”
李文没看他,只盯着沙盘。
片刻后,他开口:“我不是非要打仗。但底线必须守住。荆州不能丢,通道不能断,盟约不能废。谁想动摇这个,我不答应。”
他环视众人,“愿意跟着走的,留下。觉得危险太大、不愿再战的——”
他停顿一秒。
“我也不会拦。”
话音落下,几位长老 exchanged 眼神,陆续起身。其中三人默默离席,脚步沉重,未发一言。剩下的人则低头不语,有的握拳,有的闭眼,似在权衡。
李守诚坐在原位,久久不动。
最终,他缓缓站起,看了李文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衣袖拂过桌角,带起一阵轻响。
厅中只剩一半人。
李文依旧站在沙盘前,手中捏着一支红钉,指尖微微用力,木柄发出细微的裂声。
赤奴站在他身后,呼吸平稳,像一座不动的山。
窗外风起,吹动帘角,露出一角灰蒙的天。
李文忽然道:“你觉得他们会回头吗?”
赤奴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些人一旦转身,就不会再回来了。”
李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把红钉插进沙盘,正对着江陵的位置。
钉子落下的时候,轻微一颤,稳稳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