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停，沙粒还悬在半空，李文已站起身。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罗盘，星图扭曲如乱麻，边缘那道移动的黑线仍在缓缓爬行。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木剑重新别回腰间，指尖掠过剑柄时顿了顿——刚才脱出漩涡那一瞬，气运几乎枯竭，契约断开，若非最后强提一口意念，此刻怕已是尸骨无存。
云姬靠在龙驹旁，耳根藤贴着地面微微颤动。她闭着眼，像是在捕捉什么细微的痕迹。赤奴喘得厉害，坐起身时手撑在沙上，指缝里全是暗红的泥。他抬头望了一眼海面，原本翻腾的漩涡已经不见，水面平静得反常。
“不对。”李文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两人同时抬起了头。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沙摊在掌心。沙粒泛着铁锈般的色泽，但细看之下，每一粒都带着极淡的灰雾流转，像被什么东西浸染过。“这风不是自然来的。”
赤奴抹了把脸：“你是说……有人在背后动手？”
“风向违背地势，沙流轨迹呈环形回旋，这不是风暴该有的样子。”李文将沙洒落，从怀中取出青铜罗盘，轻轻放在地上。星图微转，却始终无法锁定方向。他凝视片刻，忽然伸手按在罗盘中央，一缕气运之力缓缓注入。
刹那间，罗盘表面浮现出几道交错的虚影——那是沙暴发生时的空间残迹。风路呈螺旋状自西北方压来，中途突然折返，形成闭环困住他们。而起点，并非来自高空，而是贴近地面的一处移动源。
“是幻术。”云姬睁开眼，声音冷静，“我刚才感知到的波动，不是空间褶皱，是精神涟漪。它在影响记忆，扭曲认知。”
李文点头。他也察觉到了。脱出漩涡后，他脑中曾闪过一幕画面：家族祠堂燃起大火，族人跪在火中呼喊他的名字。那场景太过真实，可他知道，那晚他并未回去，也不可能回去。那是心魔趁虚而入。
“难怪龙驹会失控。”他低声说，“它们灵识初开，最容易被外力侵扰。”
话音未落，赤奴猛地站起，抄起身边备用战斧就朝左侧冲去。他双目赤红，吼声撕裂空气：“你们这些匈奴狗！杀了我阿爸还不够？还要烧我的家！”
李文眼神一沉，闪身拦在他前方，一掌拍在他肩头。赤奴踉跄两步，整个人像是被冷水浇醒，怔在原地，额头冷汗直冒。
“你看见什么了？”李文问。
赤奴喘着粗气，手指还在发抖：“我……我回到部落被屠那天。火堆里躺着我娘，她伸手叫我……我冲过去了，可刀砍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你自己人……”
他声音哑了下去。
云姬此时也轻咳一声，抬手抚过耳根藤。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我也看到了。地宫石门落下，锁链重新缠上手腕。我被困回十年前，再没人来救我。”
李文沉默片刻，转身走到银鬃龙驹身边。马儿低鸣一声，额心金纹忽明忽暗。他伸手覆在其额前，闭目感应。契约虽已恢复，但仍有杂质残留，像是某种黏腻的雾气缠绕在灵识之中。
“它还在。”他说，“刚才那一击没让它退走，只是藏了起来。”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株银叶藤种子，指尖微光一闪，种子落地生根，转眼长成一人高的藤蔓，叶片泛着柔和绿意。紧接着，一个通体由光构成的小精灵从藤中浮现，安静地悬浮在空中。
“散开。”李文下令。
银叶藤精灵轻轻点头，身形一分为六，分别飞向队伍四周。每到一处，便释放出一圈淡淡绿光，如水波般扩散。光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清洗了一遍，连呼吸都变得顺畅。
赤奴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子里的混沌正在消退。“这光……有点暖。”
“植物精灵能净化幻力残留。”李文解释，“但它只能清外围，不能破本源。真正的威胁，还在外面。”
话刚说完，云姬忽然抬手示意安静。她耳根藤剧烈震颤了一下，随即指向东南方一片低矮沙丘。
“有东西在绕行，速度很快，但不靠近。它在试探。”
李文立刻拔出木剑，插入沙地。剑身触地瞬间，一道浅金色纹路自剑尖蔓延而出，呈环形铺展，将所有人护在其中。这是他以气运临时布下的静心阵纹，虽简陋，却能稳住神志。
“待在圈内，别动。”他沉声道，“它要来了。”
果然，不到半刻钟，空气开始扭曲。先是远处沙丘轮廓模糊，接着光影错动，仿佛有无数画面在虚空中叠加。赤奴咬牙盯着前方，忽然瞪大眼睛——他看见自己站在血泊中，脚下倒着李文和云姬，两人胸口插着他的战斧。
“不！”他怒吼，举起斧头就要往外冲。
“别信！”李文厉声喝止，“那是假的！你现在看到的，是你最怕的事变成现实！”
赤奴浑身一震，硬生生刹住脚步。但他额头青筋暴起，呼吸急促，显然仍在挣扎。
云姬也闷哼一声，抱住头蹲了下去。她眼前不断闪现地宫石门闭合的画面，还有自己孤独千年、无人知晓的绝望。她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痛感保持清醒。
李文知道不能再等。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疼痛让他神志一清，他闭目默念于吉所授口诀：“万念归一，守心如镜。”
随后，他集中全部气运，呼唤主控植物精灵核心。
大地震动。
一株苍老虬结的槐树虚影自他脚下升起，枝干伸展，瞬间覆盖整个区域。树冠之上，一个通体晶莹的老者形象缓缓浮现——千年槐灵，已觉醒灵智多年，专司守护与净化。
“放光。”李文下令。
槐灵抬起双手，整棵树骤然绽放出璀璨清辉。光芒如潮水般涌出，所到之处，幻象层层崩解。赤奴眼前的血泊消失，云姬头顶的地宫石门化为碎片，就连空气中那股压抑感也被彻底驱散。
就在光明达到顶峰的刹那，一声尖锐嘶鸣划破寂静。
一只形似狐蝠的透明生物从沙地下窜出，通体如琉璃般剔透，唯有尾部拖着一缕黑雾。它双翼展开，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拼命朝远处逃去。
“追不了。”云姬喘息着说，“它太快，而且能融入环境。”
李文盯着那道远去的黑痕，眉头紧锁。他收回槐灵，罗盘重新拿回手中。星图依旧紊乱，但在边缘位置，那道黑线正沿着相同方向移动。
“它留下了痕迹。”他说，“虽然微弱，但能追踪。”
赤奴这时终于缓过劲来，握紧战斧，声音低沉：“这东西专门挑人心里最怕的东西放出来，阴险得很。下次我见它一次，劈它一次。”
“它不会再来正面攻了。”李文收起罗盘，“刚才那一击已让它受伤，现在只会躲着偷袭。但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云姬点点头，耳根藤仍贴在地面，持续监测周围波动。“我能感觉到它留下的余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轻微震颤一次，像是在传递信息。”
“背后有人。”李文语气肯定，“它不是单独行动的。”
三人整顿装备，重新集结龙驹。银鬃马低鸣一声，主动走到李文身旁。他轻拍其颈，翻身上马。队伍再次启程，朝着东南方行进。
血日西垂，沙丘连绵起伏。风又起了，这次很轻，卷着细沙掠过地面。
云姬忽然勒住缰绳，耳根藤猛地绷直。
“它又出现了。”
李文迅速回头，只见远处一道透明轮廓正贴着沙面疾驰，尾部黑雾缭绕，速度比之前更快。
他刚要下令戒备，却发现赤奴的表情变了。
不是恐惧，不是愤怒。
而是惊疑。
他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嘴唇微动，喃喃道：“那个背影……怎么那么像我死去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