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残烟在焦木桩旁断成两截,上半截飘散,下半截坠地。李文盯着那截坠落的烟灰,袖中罗盘又震了一下,节奏三短一长,和三天前密信震动一致。他没动,目光扫过校场边缘的驼队——三十峰骆驼已整装待发,背上捆着密封陶罐,罐里是新一批龙血石原矿,从南疆矿脉连夜运来,必须在三日内送抵军工坊。
“出发。”他转身,翻身上马。
驼队缓缓进入峡谷,两侧岩壁陡立,仅容两骑并行。风从高处灌下,吹得旗角猎猎作响。李文走在中段,手始终按在腰间木剑上,罗盘在袖口微微发烫。
突然,岩壁上方三道黑影跃下。
刀光先至,直劈押运官后颈。第二人落地即旋身,刀锋横扫驼队前腿,第三人在后方封位,三把弯刀呈品字形封锁通道,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李文袖中罗盘剧烈一震,频率与焦木残烟完全重合。他抬手,三颗松果从袖袋滑出,指尖轻弹,松果落地瞬间扎入沙石,根系暴胀,粗壮枝干破地而出,横向伸展,枝杈交错成墙,直接封死岩壁下方退路。
两名黑衣人被逼停步,刀势一滞。
杨树精灵从地底窜出,根须如蛇缠上两匹受惊的骆驼前蹄,稳住阵型。粮箱未翻,陶罐未裂。押运官趁机后撤,刀已出鞘。
李文站在驼队前方,木剑轻点地面:“你们不是马贼。”
三人背靠岩壁,弯刀交叉,刀身刻着匈奴古纹。左侧那人左手小指缺失,断口整齐,是人为斩断后愈合的痕迹。这种标记只出现在呼衍家族死士身上——叛族者断指,效忠者断指,死战者断指。
李文召出一株梧桐精灵,叶片轻颤,捕捉空气流动。三人的呼吸里夹着一股焦苦味,像是烧过的草灰,但又混着一丝金属腥气。他认得这味道——昨夜军工坊销毁的龙血草废料,焚烧后残留的灰烬。
“你们进过军工坊。”他声音不高,“或者,有人让你们碰过废料。”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缓缓抬手,掀开面罩。
一张刚毅的脸露出来,左颊一道刀疤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眼神如铁,却无半分杀意,只有沉压多年的恨意。
李文瞳孔微缩。
是呼衍铁。
上一次见他,是在天山北麓的雪谷,此人被呼衍枭追杀,身中三箭,倒在血泊里。李文救了他,用雪莲精灵清毒,留他在营地养伤。七日后,人就不见了,只留下一枚断刀插在雪地上。
“你活着。”李文说。
“我该死。”呼衍铁声音沙哑,“但我没死。你救我,我记着。可你帮赤奴夺回黑泉,断我族三万牧民的活路,这笔账,得算。”
李文不动:“黑泉是你兄长断的。他引沙埋泉眼,逼羌人北迁,好让匈奴骑兵长驱直入。赤奴只是挖通旧渠,引回本就属于他们的水。”
“那是我族祖地!”呼衍铁声音陡然拔高,“你种你的田,收你的粮,可你让植物精灵耕作,让百姓跪地侍草,这不是种地,是奴役!西域万顷良田,本该养马养兵,不是养这些会动的草!”
李文沉默一瞬,召出一株冰莲精灵,悄然贴近呼衍铁脚踝。精灵叶片轻触其靴底,感知到一丝微弱的阴寒之气,藏在旧伤深处,未激活,但确实存在——是巫毒,呼衍枭常用的控人手段。
他收回精灵,语气未变:“你腿上的毒,还没清干净。”
呼衍铁眼神一凛:“我不需要你管。”
“那你现在是自己来的,还是被推来的?”
“我为复仇而来。”他握紧刀柄,“你毁我族生计,乱我族血脉,今日不毁你粮道,难平众怒。”
李文看着他:“你兄长用巫术血祭活人,你反对,所以他要杀你。你现在却替他出头?”
“我不是为他。”呼衍铁声音低下去,“我是为匈奴。你种田,种到西域无马可养,无兵可征,种到所有部族都低头锄地,忘了弯弓射雕的日子。你说你在救人,可你救的是农奴。”
李文终于往前走了一步。
“你去敦煌看过吗?”
呼衍铁不答。
“去年蝗灾,百里无收,百姓吃土,吃树皮,吃自己的孩子。我让植物精灵种粮,一夜成田,三日三熟。他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孩子能上学,老人有药医。你说那是奴役?那你告诉我,什么叫活命?”
呼衍铁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你种的是粮,可你种的是顺民。”他低声道,“顺民不会反抗,也不会打仗。等外敌来了,你拿什么守西域?”
“拿人。”李文说,“不是拿奴。”
风从峡谷上方灌下,吹得松林哗哗作响。那堵由松果精灵长成的树墙仍在,枝干交错,封住退路。三名黑衣人站在岩壁下,没有再动。
李文盯着呼衍铁:“你今天来,是想劫粮,还是想试我?”
“都想。”他缓缓抬刀,“但我也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如传闻那样,不动手也能杀人。”
李文没动。
呼衍铁忽然抬手,一刀劈向身旁岩壁。
刀锋入石三寸,火星四溅。他抽刀,岩壁上留下一道深痕,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接连劈下,三道刻痕组成一个古老符号——匈奴祭天纹。
“这是战书。”他说,“七日后,黑泉谷口。你若来,我当面问你,种田,能不能种出一个不被奴役的西域。”
李文看着那三道刻痕:“你不杀我,不怕你兄长怪罪?”
“他若知道我活着,早就杀了我。”呼衍铁重新戴上面罩,“我现在,只对自己负责。”
他后退一步,两名死士随即隐入岩影,身形消失在峭壁缝隙中。呼衍铁最后看了李文一眼,转身跃上岩壁,身影迅速融入高地。
李文站在原地,松林在风中轻摇。他抬手,三株松树精灵缓缓沉入地下,树墙崩解,化作碎木与腐土。
押运官走过来:“粮队还能走吗?”
“走。”李文翻身上马,“但改道北线,绕开黑泉谷。”
驼队重新启程,蹄声沉闷。李文走在最后,袖中罗盘仍在震动,频率未停,但比之前快了半拍。
他忽然勒马,回头望向峡谷尽头。
岩壁上,那三道刀痕还在。风吹过,一粒沙落在中间那道刻痕的底部,缓缓滑落。
李文抬起手,一株梧桐精灵从袖中飞出,叶片轻颤,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腥气——不是血,是某种药粉,混在刀锋上留下的金属屑里。
他指尖捻了捻空气,收回精灵,低声说:“不是战书。”
是毒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