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的余音还在空气中轻轻震颤，林小满的手已经从梯子上收回。她没去扶墙，也没后退，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牢牢锁住门口那个穿洗得发白夹克的男人。
他停在门边，像是犹豫要不要彻底进来，右手缓缓放下了，指尖擦过胸口的位置。
林小满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书——封面斑驳，借阅卡上的印章褪了色，那行小字还印在脑海里：“愿所有未读完的故事，都有人替我翻到最后一页。”字迹和沈知遥的一模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朝书架走去，脚步不快，却稳稳地穿过几张空桌。她在一排心理学书籍前停下，假装整理一本歪斜的册子，实则用余光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男人终于往里走了几步，背对着她，在哲学区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两页，动作生硬，像在掩饰什么。他的左肩微微抬起时，衣襟上的纹样露了出来——环形线条缠绕着一本打开的书，铜丝勾出的弧线带着旧工艺特有的粗粝感。
就是它。
林小满合上手中的书，走向茶水区，顺手端起一杯温水。她没有看对方，而是走到离他不远的圆桌旁坐下，把水杯轻轻放在桌面，发出一点轻响。
男人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
“您昨天弄湿的那本书，我已经找人修复好了。”她说，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能让他听见。
他转过头，眼神闪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不必麻烦。”他低声说，语气客气却疏远。
“其实也不是特别难修。”林小满笑了笑，“纸张吸水后容易变形，但只要处理及时，痕迹不会太明显。倒是您当时袖口勾到杯子，是不是脚下电线绊了一下？”
男人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还记得细节。他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是我没注意。”
“我看您衣服上的图案很特别。”林小满顺势说道，目光落在他左肩，“是某个团体的标识吗？”
空气静了一瞬。
男人合上书，转身就要走。
林小满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刚好挡在他行进路线的侧面。她没伸手拦，也没提高声音，只是将那本无名旧书轻轻抱紧了些。
“沈知遥女士的手链和笔记，还有这本无名旧书……它们之间有联系，对吧？”她说，“如果您知道什么，请告诉我。这不是普通的读书会，有人正在唤醒某些不该被唤醒的东西。”
男人的脚步彻底停住了。
他站在原地，背影僵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深处像是压着一层雾，沉重得化不开。
“你见过她的手链？”他问。
“不止。”林小满摇头，“我还见到了她的笔记，上面有贝壳标记，和手链中央的饰片一致。而且，就在刚才，一个戴同样手链的女孩来了这里，她说她奶奶临终前说过——这条链子会自己找到该去的地方。”
男人的呼吸变重了些。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低声笑了下，笑得极轻，也极疲惫。“你不是普通管理员。”
“我不是。”林小满坦然回应。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那个标志……代表‘墨枢会’。我们是一群研究失落文本的人，相信每本书都藏着未被读出的声音。有些故事，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听见；有些执念，需要特定的方式才能释放。”
林小满心头一跳。
“所以你们在做什么？收集这些执念？还是……引导它们？”
“原本只是记录。”男人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寻找那些被遗忘的书写者，复原他们没能说完的话。可最近，组织里有人开始用符号激活文字中的情绪，让执念脱离书页，甚至影响现实。”
“就像那个女孩手腕上的手链？”林小满追问。
“那是信物。”他点头，“也是钥匙。能打开某些书的封印，让沉睡的内容重新浮现。沈知遥曾是我们中最懂‘听书’的人，她能通过文字感知灵魂残留的片段。但她后来退出了，说这种方式太危险，会惊扰不该醒的东西。”
林小满想起书架顶层那本无风自动的旧书，想起灯光忽闪、纸页翻动的瞬间。
“那现在是谁在继续？”她问。
男人没回答，只是看着她怀里的书。“你已经拿到了凭证。那本书，是沈知遥留下的接引之物，只有被认可的人才能取下它。你能碰它，说明你已经被选中了。”
“被谁选中？”
“书本身。”他抬眼看向她，“它认出了你。”
林小满指尖微凉。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书脊，那股熟悉的气息又浮上来——不是血腥，也不是腐朽，而是一种近乎叹息般的低语，仿佛有谁在纸页深处轻轻呼唤。
“那你呢？”她抬头，“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监视？还是……想阻止什么人？”
男人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我是来看的。看有没有人真的能听懂书的声音。如果有的话，也许还能刹住车。”
“刹住什么？”
“一场已经开始的仪式。”他说，“有人在用多条手链作为媒介，串联起不同执念，试图打通一条通往‘未竟之境’的通道。一旦完成，不只是鬼魂会被唤醒，连死去的记忆都会重新活过来。”
林小满猛地想到什么。“所以那天打翻水杯，是你故意的？为了接近那本书？”
男人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个信使。留下线索，观察反应。真正要行动的人，是你。”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不是读者。”他直视她的眼睛，“你是引路人。能带执念归位的人，从来都不是靠技术或知识，而是靠心能不能接住那些没说完的话。”
林小满怔住。
周予安的身影悄然浮现在书架高处，静静望着这一幕，嘴唇微动，却没有出声。
男人往后退了半步，像是完成了任务。“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剩下的路，得你自己走。”
“等等。”林小满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顿，没回头。“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开始听见了。”
他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步伐比来时快了许多。经过“回音墙”时，他脚步微不可察地缓了一下，目光扫过墙上飘动的纸条，随即推门而出。
风铃再次轻响。
林小满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抱着那本书，耳边反复回荡着三个字——墨枢会。
她缓缓抬头，视线掠过“回音墙”上一张张写着心事的纸条，掠过茶水区未收走的杯子，掠过哲学区那本被随意放回原位的书。
一切看似平静。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她低头翻开手中旧书的第二页，原本空白的纸面上，此刻竟浮现出一行新字：
“第三位持链者，已踏入门内。”
字迹清瘦，与沈知遥的笔风如出一辙。
林小满瞳孔骤缩。
她猛然抬头望向门口，阳光正斜照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一道影子贴着地面迅速延伸，从门外直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