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纸上顿住的瞬间，墙上的温度计又发出一声轻响。林小满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根缓缓下沉的液柱上，比刚才更深，几乎触到底部刻度。
她没起身，只是手指慢慢松开炭笔，让它滚向桌角。柜台下的左手已经摸到了铜铃，铃身贴着符纸的那一面朝外，被她稳稳握进掌心。
周予安从屋檐飘落，停在书架第三层前，声音压得很低：“它又来了？”
“不是‘它’。”林小满站起身，绕过柜台，脚步很轻，“是整个空间在反应。”
话音刚落，头顶的灯忽然闪了一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频率越来越快。灯光明灭之间，空气像是凝住了，呼吸都变得滞重。几本书从不同书架滑出半截，页边微微颤动，像被无形的手指翻动。
“别靠太近。”林小满退到柜台后，将铜铃举到胸前，“这不是普通的波动。”
周予安浮在原地，指尖微动，却没有靠近任何一本书。他的视线扫过整排书架，忽然定住：“那本……是不是动了？”
林小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靠里侧的高处，一本没有封面的厚书正缓缓升起。它离架时没有碰撞，也没有声响，就像是被某种力量托着，平稳地浮向空中。
书页自动翻开，纸张泛着淡淡的青灰光晕。随着翻动，一层薄雾般的影子从书中渗出，在半空中逐渐凝聚成一个女人的轮廓。她的身形模糊，看不清面容，但姿态安静，一只手轻轻抬起，似要指向什么方向。
林小满屏住呼吸，向前迈了两步。“你有话要说？”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空旷的店内，“如果你需要帮助，请告诉我你的位置。”
那影子停顿了一瞬，抬起的手微微偏移，指向后院石碑的方向。紧接着，光芒剧烈晃动，仿佛信号被干扰。女人的轮廓开始扭曲，边缘散作细碎光点。
“等等！”林小满再进一步，“你是谁？和封印有关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闷响——书本重重砸回书架第三层，正好卡进原来的位置。灯光恢复稳定，空气中的压迫感骤然消散，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那本落下的书，书脊边缘还残留一丝温热，隐约能感觉到能量未完全散尽。
林小满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她盯着那本书，直到确认它不会再有任何变化，才缓缓抬起手，在日志本上写下时间：07:03。接着补了一句：“实体异动持续四十七秒，信息载体具象化，意图不明。”
周予安飘过去，伸手想碰那本书。“要不要打开看看？”
“别。”林小满快一步拦住他，“它刚才释放的能量还没散干净，贸然接触可能触发残留反应。”
“可它明显是在传递什么。”周予安收回手，眉头皱起，“那个女人……你觉得她是被困在里面？还是……本来就在那儿等着？”
林小满合上日志，走回柜台。她把铜铃放回抽屉，动作很慢，像是在整理思绪。“三年前，我处理过一个没能轮回的亡魂。她死的时候抱着一本笔记本，边缘刻着银纹，和这本书的一模一样。”
周予安一怔：“你是说……这种纹路不是装饰？”
“当时我以为是手工印记。”林小满拉开最底层的柜格，取出一个旧木盒，“但现在看来，它可能是某种标记。”
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拓印着一段残缺的纹路图案。她将纸片轻轻放在柜台上，又转身从书架取下那本落地的古籍，小心翻开封面内侧。
书脊连接处，一道暗银线条蜿蜒而下，形状与纸片上的拓印完全吻合。
“不是巧合。”林小满低声说，“它是被选中的。”
周予安凑近看那纹路，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的执念。“为什么偏偏现在出现？我们才刚开始记录异常，它就自己跳出来了……”
“也许不是‘跳出来’。”林小满指尖抚过纹路，“而是我们终于打开了接收它的频道。”
她把书放回柜台，用一块素布盖住，防止他人误触。然后打开档案盒，将今日记录夹进“案例001”之后。台灯依旧亮着，暖光照在标签上，“异常观测记录”几个字清晰可见。
外面天色渐亮，街道上传来早市的喧闹声，有人推着车经过门口，轮胎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书店里却静得异常，连钟表的滴答都被压低了几分。
林小满坐回椅子，目光仍停留在那本被布遮住的书上。她想起昨夜温度计的两次异动，第一次轻微，第二次更深。而现在，书店内部出现了实体响应——从数据偏差到空间扰动，再到信息投射，层层递进。
这不是失控，是沟通。
“你在想什么？”周予安盘腿坐在屋檐横梁上，脚轻轻晃着。
“我在想，封印到底是什么。”林小满看着他，“我们一直以为它是用来镇压的工具，可如果它也能传递信息呢？如果那些异象不是警告，而是……求助？”
周予安愣住：“你是说，石碑里的东西不想破坏，而是想被人听见？”
“不然为什么偏偏选这本书？”她指了指柜台，“它不新，也不重要，但它带着过去的痕迹。那个女人的影子出现时，没有攻击，没有扩散，只是想指个方向。”
“后院。”周予安接道，“她指向石碑。”
林小满点头：“也许封印本身没有恶意，但它困住的东西，或者守护的东西，正在试图联系我们。”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周予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第一次意识到，作为鬼魂的存在，并不只是等待解脱那么简单。有些记忆，有些痕迹，会以另一种方式留下来，等待被重新读取。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继续观察。”林小满翻开日志，在末尾添上一行字：“它不是要醒来，它是想说话。”
写完，她合上本子，却没有收起来，而是摆在手边最方便拿到的位置。台灯的光线斜斜照在封面上，映出她清晰的侧影。
周予安飘下横梁，站在心愿角旁。那一排玻璃瓶静静立着，十七个已发光，一个空着。他盯着那个新瓶子，忽然觉得它不再突兀，反而像是在等待某个特定的灵魂。
“下次如果它再动……”他开口。
“我们就准备好。”林小满接过话，“记录每一秒的变化，收集每一点痕迹，不再只是被动应对。”
她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将那本古籍重新放回高处。位置没变，但她加了一圈细线缠绕在书脊外，线上缀着一枚小铜片，是昨晚新做的感应装置。
“只要它再离架，铜片就会震。”
周予安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忽然觉得心里那股莫名的寒意淡了些。不是因为问题解决了，而是因为他们开始真正面对它。
“你说……她会不会回来？”他望着书架上方。
“不知道。”林小满回到柜台，双手交叠放在桌沿，“但如果她真的想传达什么，总会再来。”
话音落下不久，窗外阳光正好，照进一半店堂。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像无数微小的讯号在空中穿行。
林小满盯着那本古籍的方向，眉心微锁。她总觉得，刚才那场异动并非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周予安飘到屋檐下，重新盘坐。他的视线始终没离开书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柜台上的温度计，液柱静静地停在最低处，一动不动。
林小满拿起炭笔，准备誊抄今日记录。笔尖刚碰到纸面，那根静止的液柱，突然轻轻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