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墙”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拥挤和喧嚣。
巨大的废弃金属结构构成了建筑的骨架，上面覆盖着锈蚀的钢板、厚重的油布和不知从哪里拆来的塑料板，形成了迷宫般的街道和层层叠叠的棚屋。
粗大的蒸汽管道如同扭曲的血管，紧贴着墙壁和天花板蜿蜒，不时喷出灼热的白汽，发出嘶嘶的噪音，让空气变得闷热而潮湿。
泥泞的地面上混杂着机油、污水和各种难以辨认的垃圾。
霓虹灯和闪烁的瓦斯灯招牌争夺着人们的视线，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
“齿轮诊所”、“废料杰克”、“火花妓院”之类的名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度混乱的气息——
汗臭、劣质酒味、烤肉油脂、金属打磨的碎屑、还有某种隐隐约约的、令人神经兴奋的化学气味。
林恩几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人群之中。
周围投来的目光大多带着冷漠、警惕或毫不掩饰的恶意。
巴顿紧绷着脸，一只手始终按在藏在衣服下的那截金属管上。
莉娜脸色苍白，紧紧跟着林恩，不敢四处张望。
老科尔被半拖半扶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几乎无法行走。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落脚点。
林恩的灵性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在嘈杂的环境中努力分辨着有用的信息。
他听到路人的只言片语，大多是关于物资价格、帮派冲突或是抱怨生活的艰难，偶尔也能捕捉到一两个关于“新顿市”、“大爆炸”、“教会搜捕”的模糊词汇，但没人敢公开谈论。
最终，他们在一条相对僻静的死胡同尽头，找到了一个由废弃巴士改造而成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旅馆”——“颠簸梦乡”。
老板是一个独眼的老太婆，叼着烟斗，看到他们的惨状，只是懒洋洋地报出一个高昂的价格——
五个齿轮币一晚，每人。
林恩身上仅有之前从车祸现场幸存者尸体上摸到的零星几个硬币，根本不够。
他再次动用了解密学者的能力，快速扫视了一下老太婆柜台里摆放的几件看似古董的破烂，指出了其中一件仿制品的瑕疵，并准确说出了另一件真品的来历和价值。
老太婆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重新打量了一下林恩，最终同意让他们用身上所有零钱加上巴顿那件还算厚实的外套抵账，住一晚最便宜的、没有窗户的底层储藏间。
储藏间狭窄阴暗，散发着霉味，地上铺着几张脏污的毯子，但至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将几乎虚脱的老科尔安置好，又用最后一点钱让莉娜去附近买点最便宜的黑面包和干净水后，林恩和巴顿对视了一眼。
“我去送那个口信。”林恩低声道，“你留在这里，保护好他们，警惕点，这里不安全。”
巴顿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你自己小心，‘碎骨’酒馆那地方…我听说过，是‘屠夫’霍克的地盘，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林恩整理了一下衣服，将那个危险的盒子和小金属瓶藏在最贴身的地方，深吸一口气，走出了“颠簸梦乡”。
根据路人的指点，“碎骨”酒馆位于锈墙的核心区域，靠近那个由废弃飞艇引擎改造的、日夜轰鸣的中央动力塔。
越靠近那里，街道越发混乱，帮派分子和武装人员也明显增多。
很快，他就看到了“碎骨”酒馆的招牌——
那真的是用各种不知名生物的巨大骨骼拼接而成，上面泼满了暗红色的油漆，如同干涸的血液。
酒馆门口站着两个身高近两米、肌肉虬结、穿着镶嵌骨片的皮甲、脸上带着残忍笑容的壮汉，他们手中拎着的不是刀剑，而是巨大的、带有锯齿和尖刺的金属棍棒。
粗野的音乐和疯狂的嚎叫声从酒馆内传出，即使站在门外也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林恩压低了帽檐，平静地走向门口。
“站住！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一个壮汉用棍棒拦住了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独耳拉兹让我给霍克带个口信。”
林恩重复了那句话，“问他上次那批‘硬货’还要不要了，要就今晚老地方见。”
听到“独耳拉兹”和“霍克”的名字，两个壮汉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打量了一下林恩，似乎有些怀疑，但还是让开了路。
“进去吧，霍克老大在里面‘玩’呢。”
其中一个壮汉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
林恩推开那扇用铁皮和骨头钉成的沉重店门，更加狂暴的声浪和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劣质酒精、汗臭、血腥味、还有一种…生肉的味道。
酒馆内部空间极大，灯光昏暗，烟雾缭绕。
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两个浑身是血、几乎赤裸的男人正在如同野兽般徒手搏斗，周围围满了疯狂呐喊、下注的人群。
四周的桌椅粗糙无比，很多干脆就是巨大的木桩或金属桶。
顾客们形形色色，但无一例外都带着武器，眼神凶狠或癫狂。
一些穿着暴露、身上带着机械改造痕迹的女侍者穿梭其间，端着巨大的酒杯和…盛放着红色生肉块的盘子。
林恩的灵性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各种混乱、暴戾、兴奋的情绪波动如同噪音般充斥着他的大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视全场，寻找着“屠夫”霍克。
很快，他在酒馆最里面一个高出地面的平台上看到了目标。
那是一个如同肉山般的巨汉，光着头，脸上横亘着好几道狰狞的伤疤，一只眼睛是浑浊的白色，显然是义眼。
他穿着一条沾满油污和血渍的皮围裙，粗壮的手臂上布满了扭曲的纹身和金属植入体。
他正坐在一张巨大的、仿佛是用整块金属切削而成的“王座”上，脚下踩着几个空的酒桶，怀里搂着一个眼神麻木的女人，正咧着嘴，欣赏着笼中的血腥搏斗。
他周身散发着浓郁得几乎实质化的血腥气和一种狂躁的、序列八左右的灵性波动
——似乎是“战士”途径的某个分支，专注于暴力和杀戮。
这就是“屠夫”霍克。
林恩深吸一口气，穿过疯狂的人群，走向那个平台。
霍克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径直走向自己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他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残暴的好奇，挥了挥手，让怀里的女人离开。
音乐声似乎也小了一些，周围不少人的目光投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神色。
“嘿！小崽子，谁让你过来的？”
霍克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股酒气和血腥味。
“独耳拉兹让我带个口信。”
林恩停下脚步，抬起头，平静地重复了那句话。
听到“独耳拉兹”和“硬货”，霍克粗壮的眉毛挑了一下，但随即露出一个更加残忍的笑容：“拉兹那老滑头…自己不敢来，派你这么个豆芽菜来，口说无凭，老子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发出巨大的声响：“想送信，可以、按老子这里的规矩来，看到那个笼子了吗？”
他指着中央那个血腥的铁笼，里面一个壮汉刚刚被对手掰断了胳膊，发出凄厉的惨叫。
“进去，撑过三分钟不死，老子就信你的口信，还能赏你一杯酒喝，哈哈哈！！！！”
霍克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周围的人群也跟着起哄尖叫。
浓郁的恶意和死亡的威胁如同实质般压向林恩。
硬闯？不可能！
霍克本身实力不弱，手下众多，酒馆里更是亡命之徒云集。
服从，进那个笼子等于送死。
林恩的大脑飞速运转，解密学者的能力将周围环境、霍克的表情语气、每一个细节都纳入分析。
他注意到霍克在说“硬货”时，那只义眼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瞥向了平台后方一个被厚重黑布遮盖着的、一人多高的东西。那东西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被酒馆浓烈血气勉强掩盖的…
灵性波动，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质感。
那不是生物，更像是…某种机械造物，或者…封印物。
而“独耳拉兹”…他让自己来送这个明显带有挑衅和试探意味的口信，恐怕就没安好心。
或许他和霍克早有矛盾，想借刀杀人，或者，他就是想试探自己的成色。
瞬间，林恩改变了策略。
他没有表现出恐惧或愤怒，反而向前微微跨了一步，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霍克那只残暴的独眼，声音不大，却运用灵性技巧，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
“霍克先生，我对进入笼子没有兴趣，我对你后面那块黑布盖着的东西…更感兴趣。”
他此话一出，霍克脸上的狂笑瞬间僵住，独眼中猛地爆发出惊疑和一丝极其隐蔽的杀机。
周围起哄的人群也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你他妈说什么？”霍克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巨大的手掌缓缓握紧了椅子扶手上凸起的尖刺。
“那东西…左下方的能量回路似乎有点问题，第三传导管过热，导致外部装甲有细微的变形…而且，它内部的‘核心’…好像不是原装的。
能量输出不稳定，带着‘墓穴’的陈旧感…”林恩继续说道，语速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些话，一半基于他惊鸿一瞥的灵性感知和解密学者的分析，另一半…则是基于对霍克这种人心理的大胆猜测和试探。
轰！！！
霍克猛地站了起来，庞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
恐怖的杀气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让附近的人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他死死地盯着林恩，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你…到底是谁？”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林恩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最大的秘密和心病。
那黑布下的东西，是他花费巨大代价、最近才弄到手的强力武器\/封印物，但确实存在难以解决的能量过载和核心兼容性问题，这是他绝密的底牌。
这个小子怎么可能一眼看穿？
“一个送信的人。”
林恩面不改色，仿佛感受不到那可怕的杀气，“拉兹先生的口信我已经带到。
至于那批‘硬货’…他似乎很急切。或许，他找到了解决你‘烦恼’的方法。”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口信，同时暗示拉兹可能知道霍克的秘密并有解决方案，既完成了任务，又将霍克的怒火引向了真正的目标——独耳拉兹。
霍克胸膛剧烈起伏，独眼中凶光闪烁，显然在极度愤怒和惊疑中权衡。
他无法确定林恩的底细，更担心秘密暴露。
几秒后，他猛地一拳砸在椅子上，发出巨响。
“好，很好，告诉拉兹那个老阴逼！”
他低吼道，“老子今晚‘老地方’等他，要是他敢耍花样…
或者派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探老子的底…”他凶狠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恩，“老子就把他的另一只耳朵也撕下来下酒，滚吧！！！”
林恩心中暗松一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不再多言，微微颔首，转身，在无数道惊疑、好奇、忌惮的目光注视下，平静地走出了“碎骨”酒馆。
直到离开那喧闹血腥之地一段距离，重新融入锈墙混乱的街道，他才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与霍克这种亡命徒的对峙，丝毫不比面对怪物轻松。
但无论如何，口信送到了，麻烦也暂时甩给了独耳拉兹。
他获得了一个宝贵的信息——霍克那里有一个强大的、有问题的机械造物或封印物，这或许…以后能成为可以利用的点。
现在，他需要尽快返回落脚点，然后思考下一步如何利用“锈墙”的资源，来解读那面邪镜和寻找离开的方法。
就在他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时，他的灵性感知突然捕捉到——
身后不远处，有两个模糊的能量波动，正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不是霍克的人，那波动更加阴冷、隐蔽，带着一种…官方的、经过训练的味道。
林恩的心猛地一沉。
被盯上了，是教堂？还是缄默者？
他们的动作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