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连呼啸的山风都仿佛刻意收敛了声响，只余下一种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岩穴内更是漆黑如墨，唯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可闻。
林皓背靠着冰冷的岩壁，静静等待着。左臂伤处的隐痛持续不断地提醒着他身体的虚弱，但精神却因即将到来的行动而高度集中。他小心地将韩老傍晚送来的最后一点清水和干粮咽下，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能量在体内化开。怀里的帆布包被他用撕扯下的布条以更稳妥的方式固定在胸前，确保在行动中不会脱落或发出声响。
洞口藤蔓处传来极其细微的、三长两短的刮擦声，是韩老约定的信号。
林皓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摸索着爬到洞口，轻轻拨开藤蔓。
洞外，月色被浓重的乌云遮蔽，只有极其微弱的星辉洒落，勉强勾勒出韩老佝偻而沉稳的身影。他没有提灯笼，整个人几乎与山林的阴影融为一体。
“跟紧，落脚要轻，像雪片子落地。”韩老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带着一种山野之人特有的、对自然律动的精准把握。
林皓重重点头，表示明白。
韩老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他的步伐看似缓慢，实则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实处，避开枯枝碎石，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林皓咬紧牙关，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脚下，努力模仿着韩老的步态，拖着依旧虚软无力的左腿，艰难地跟在后面。
每一步都牵动着左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闷痛。失血后的虚弱让他的双腿如同灌铅，呼吸也因努力克制而变得急促。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更不敢落下半步。
他们离开岩穴，没有走任何看似路径的地方，而是直接钻入了岩壁后方一片更加茂密、几乎无路可走的灌木和乱石坡。韩老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令人吃惊，他总能找到岩石的缝隙、倒伏树干下的空隙，或者一片相对坚实的土坡，作为潜行的通道。
山林在夜色中展现出与白日截然不同的面貌，每一块阴影都仿佛潜伏着危险，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林皓心惊肉跳。他的耳朵竖起着，捕捉着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声响。
大约潜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他们穿过一片相对开阔的、长满低矮蕨类的洼地时，韩老突然猛地停下脚步，同时向后打了个急促的手势！
林皓立刻匍匐下身，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韩老如同石化般静止在原地，侧耳倾听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向了左侧前方的密林深处。
林皓顺着方向，屏息凝神望去。起初，那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很快，他隐约看到了几点极其微弱、时隐时现的、像是被刻意遮挡住的光斑在林中缓慢移动！同时，风中还隐约传来了几声压低的咳嗽，以及靴子踩碎枯枝的细微脆响！
有人！而且不止一个！就在他们左前方不到百米的距离！
是搜查队！他们真的搜到这边来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皓的后背。如果不是韩老及时发现，他们很可能就直接撞进了对方的搜索线里！
他看向韩老，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如山岳般沉静的气息。韩老没有任何慌乱，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如同蛰伏的猎手。
那几点光斑和细微的声响在林中徘徊了一阵，似乎并未发现他们的踪迹，最终缓缓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逐渐远去，直至彻底被黑暗和寂静吞没。
直到确认危险暂时解除，韩老才轻轻吁出一口气，示意林皓继续前进。但这一次，他的路线变得更加曲折和隐蔽，几乎是贴着地面在爬行。
经过刚才的惊魂，林皓的体力消耗更大，每一步都更加艰难。左臂的伤口因为持续的摩擦和用力，又开始隐隐渗血，带来湿粘和刺痛感。眩晕一阵阵袭来，他只能依靠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支撑。
韩老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状态，速度放慢了一些，偶尔会停下来，让他喘息片刻，递过水囊让他抿一小口冰冷的泉水。
又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林皓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全凭本能跟随着前方那个模糊的背影。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即将瘫软在地时，前方的韩老终于再次停了下来。
“到了。”韩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林皓勉强抬起头，顺着韩老示意的方向望去，不由得愣住了。
眼前依旧是陡峭的岩壁，与其他地方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在岩壁底部，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一片极其茂盛的、如同瀑布般垂落的常春藤，藤蔓粗壮，叶片厚实，在微弱的星光下呈现出墨黑的颜色。
韩老没有解释，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叠叠的藤蔓。令人惊讶的是，藤蔓之后并非坚实的岩壁，而是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倾斜的洞口！洞口比之前的岩穴还要狭窄，仅容一人弯腰侧身进入，而且里面隐隐有潮湿的水汽和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的气息弥漫出来。
“跟着我，小心脚下，里面有水。”韩老低声嘱咐了一句，便率先弯腰钻了进去，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林皓看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洞口，心中闪过一丝迟疑。但想到身后可能存在的追兵，以及韩老一路来的相助，他不再犹豫，紧了紧胸前的帆布包，学着韩老的样子，弯腰侧身，挤进了洞口。
洞口初入极其狭窄，岩壁湿滑冰冷，蹭了他一身水渍。但仅仅向内几步之后，空间豁然开朗！他感觉自己踏入了一个更大的、充满回音的空间。脚下是浅而冰凉的水流，潺潺作响。空气中那股硫磺味更加明显，还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硝石的气息？
就在这时，前方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芒。是韩老点燃了一盏小型的、似乎是牛角做的灯。昏黄的光晕散开，勉强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个天然的溶洞，不算特别巨大，但足以容纳十余人。洞顶垂下些许钟乳石，地上是浅滩和水洼，水流不知从何处来，又流向何处。最奇特的是，在溶洞的一侧岩壁上，有着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垒砌着一个简陋的灶台，旁边甚至还堆放着一些干燥的柴火和几个陶罐。角落里铺着厚厚干草，像是个简单的床铺。
这里……竟然有人长期居住过的痕迹？
林皓震惊地看向韩老。
韩老将牛角灯放在灶台旁的一块平整石头上，昏黄的光线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这里曾是早年一伙……‘避世之人’的居所。”韩老的声音在溶洞中带着淡淡的回音，他似乎在斟酌用词，“后来他们走了，就留下了这处地方。老夫采药时偶然发现，偶尔会来这里歇脚。洞内有暗流通风，气息不易外泄，位置也足够隐蔽，比那岩穴安全。”
避世之人？是反清复明的义士？还是躲避战乱的流民？林皓心中猜测，但没有追问。他知道，每个人在这乱世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往。
“这里……很安全。”林皓环顾四周，感受着与外界隔绝的静谧，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身体积累的疲惫和伤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上，他几乎站立不稳。
“你先歇着。”韩老示意他去那干草铺休息，“老夫去处理一下我们来时的痕迹。”
韩老说完，便转身再次钻出了洞口，细心地用藤蔓将入口重新遮掩好。
溶洞内只剩下林皓一人，还有那盏牛角灯跳动的微弱火焰，以及脚下潺潺的流水声。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到干草铺边，小心翼翼地坐下，然后将怀里的帆布包解下，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铝盒冰冷依旧，但在这一刻，这冰冷却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感受着左臂伤口那持续不断的钝痛，听着洞内单调的水声，意识渐渐模糊。
暂时……安全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沉入睡眠的边缘，一个细微的、几乎被水声掩盖的声响，让他猛地惊醒！
那声音……像是从溶洞深处、那片黑暗未知的水域方向传来……极其轻微，像是……石子落水？
溶洞里……还有别人？
或者……不是人？
林皓的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猛地坐直身体，右手再次握紧了那柄小刀，警惕的目光投向了牛角灯光晕无法照亮的、溶洞深处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