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割面,陈浔背着墨千在枯林间穿行,脚印深陷雪中,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铁链。他左肩的伤口早已被冷血凝住,可每一次呼吸,肋骨处便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仿佛有刀片在经脉里来回刮动。
终于,前方出现一间低矮土屋,檐角挂着冰棱,门板半塌。他用肩顶开残门,屋内积尘扑面,却无漏风缝隙。他将墨千轻轻放在角落草席上,动作极轻,生怕震到那贯穿肩胛的伤处。
屋外风声渐弱,屋内死寂。
陈浔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玄剑门掌门所赠护心玉,入手温润,隐隐流转微光。他将玉贴于胸口,闭目运转《剑魄诀》。内息如细线般在断裂的经络中穿行,每一次牵引都带来钻心之痛,但他咬牙不动,任冷汗浸透后背。
半个时辰后,他睁眼,气息稍稳。情剑横放膝前,剑身仍有微颤,似在回应主人残损的气血。他抬手,用匕首割下衣襟布条,俯身替墨千重新包扎。血已止住,但体温仍在流失,他脱下外袍盖在其身上,又寻来几根干柴,在屋中央点燃。
火光摇曳,映出两人影子投在墙上,一静一卧,如同生死相依的旧友。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人,是数人并行,踏雪而至,步伐沉稳,显然皆是修行者。陈浔没有起身,也没有握剑,只是将情剑往身前移了半寸,目光低垂,盯着跳跃的火苗。
门被推开,寒气卷入。
三道身影立于门口,披灰袍、持长杖,为首老者须发皆白,眼神锐利如鹰。他扫了一眼屋内,目光在墨千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在陈浔脸上。
“你还能坐在这里调息,倒是出乎我意料。”
陈浔未答,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老者缓步走入,身后二人守在门侧。他在火堆旁蹲下,伸手探了探墨千鼻息,点头道:“命还在,但若再晚半个时辰,便是神仙难救。”
“多谢关心。”陈浔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不卑不亢,“不知前辈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老者直视他:“我是天罡宗长老,此番带话而来。你今日一战,震动北岭。血魔教退走,非因你剑强,而是你心中无惧。这份胆魄,值得敬重。”
陈浔依旧不动。
“我天罡宗愿收你为客卿长老,赐你真传功法、灵药丹鼎,助你寻回妻子。只要你点头,三日内便可踏上追妻之路。”
屋内火光一闪,情剑嗡鸣。
陈浔低头看着剑柄,那里还残留着血迹,滑腻未干。他想起雨夜那一幕,想起她被青衫客带走时蒙眼绸带飘起的一角,想起自己跪在泥水中发下的誓。
他缓缓抬头:“前辈好意,心领了。但我这一生,不为宗门效力,不为权势折腰,只为一人前行。她若还在世间,我必亲手接她回来。这条路,我自己走。”
老者眉头微皱,却不怒,反而轻叹一声:“痴人。你以为凭一柄残剑、一身重伤,就能闯过天下险地?圣女所在,岂是你孤身少年能触及?”
“能不能,我都要试。”陈浔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她等我一日,我便走一日。她等我一年,我便走一年。哪怕尽头是死,我也要站在她面前,亲口告诉她——我没丢下她。”
老者沉默良久,终是站起身,拂袖道:“可惜了。你若肯低头,整个修真界都会为你让路。”
他说完,转身离去,两名随从紧随其后,雪地上留下三行笔直脚印,渐行渐远。
风从破门灌入,火堆猛地一晃。
还没等火光稳定,外面又传来马蹄声。
不多时,一辆青铜车停在屋外,帘幕掀开,走出一名紫袍中年,面容威严,腰悬玉牌。他独自走进屋内,目光扫过陈浔与昏迷的墨千,拱手道:“苍云谷赵元,特来致意。”
陈浔点头示意。
“我观你剑意纯粹,虽未成宗师,已有宗师之志。”赵元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这是我派镇派心法《九转归元诀》抄本,可助你修复经脉损伤,提升内力根基。只要你愿加入我谷,此物即刻奉上,另派十名精锐弟子随你寻妻。”
陈浔摇头:“不必了。我修的是情剑,不是功法堆出来的杀伐之道。你们的好意,我不配,也不需要。”
赵元脸色微变,却未发作,只将玉简轻轻放在地上:“你若改变主意,可持此简至苍云谷山门,自有人接引。”
说罢,他转身出门,青铜车无声驶离,连马蹄都不曾响一下。
火堆又跳了一下。
陈浔伸手拨了拨柴,火星四溅。
第三波人来得最迟,却是最安静的。
五名黑衣人列队而立,为首者摘下面巾,竟是玄剑门一位执事长老。他手中捧着一只木匣,走入屋中,单膝跪地。
“掌门有令:藏经阁第七层《破妄剑典》向你开放三日,另赐‘清心露’一瓶,可解你体内残余魔毒。只要你愿意回归玄剑门,哪怕是挂名弟子,亦可享此待遇。”
陈浔看着他:“掌门……还好吗?”
“掌门昨夜运功推演你的命格,耗损三成功力。”执事低声道,“他说,你不肯回头,是因为心里只有一条路。但他仍希望你能接受这点帮助。”
陈浔沉默许久,终于伸手接过木匣。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瓶晶莹液体,还有一枚金色符令。
他合上匣子,递还回去:“请代我谢掌门。他的情义,我记下了。但这符令,我不能收。我若用了他的资源,将来就不得不还人情。我不想欠任何人,尤其是他。”
执事怔住,随即苦笑:“你真是……一根筋。”
“我只是不想走歪。”陈浔低声说,“一旦开始借力,就会忍不住一直借下去。到最后,我会忘了自己为何拔剑。”
执事不再劝,收起木匣,率众离去。
屋外,风雪彻底停了。
月光透过破瓦洒进来,照在情剑上,银辉淡淡。
陈浔靠墙而坐,双目低垂,手指轻轻抚过剑脊。他知道,这些人不会是最后一批。明天或许会有更强者来,许以更诱人的条件。但他不在乎。
只要他还站着,那条路就不会断。
忽然,草席上的墨千动了一下手指。
陈浔立刻起身走过去,蹲下查看。
墨千眼皮微颤,嘴唇干裂,喉咙发出细微声响。
“水……”
陈浔急忙取来皮囊,扶起他头,喂了几口。墨千咽下后,睁开眼,视线模糊,却努力聚焦在他脸上。
“我们……赢了?”
“赢了。”陈浔点头,“他们都走了。”
“那……你还打算去找她?”
“当然。”
墨千嘴角扯了扯,想笑,却牵动伤口,疼得皱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喘了口气,声音虚弱:“可你一个人……怎么闯那些地方?”
“一步一步走。”陈浔将他轻轻放回草席,“你睡吧,我守着。”
墨千没再说话,缓缓闭眼。
陈浔回到角落,重新盘坐,情剑横膝。火堆只剩余烬,屋内昏暗,只有月光照着他眉间一道浅痕——那是他曾用剑尖刻下的名字缩写,无人知晓。
屋外,远处山道上,一点灯火缓缓移动,像是有人提灯夜行。
陈浔没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