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静立在石阶高处,指尖轻托那枚染血的追杀令,铜锈般的暗红在晨光下泛着冷芒。她未开口,可四周已无人敢动。两名执事堂弟子架着三长老,其人双臂被锁,脸色青白,嘴角抽搐,却仍强撑着昂头。
“此令出自北岭偏殿,烙有你本命血印。”澹台静终于启声,音如寒泉击石,“指令截杀外族人陈浔,违者当场格杀。诸位都看见了——不是我欲离族,是有人不愿我归位。”
人群静得落针可闻。几名年轻弟子原本眼神动摇,此刻也低下了头。三长老猛地一挣,脖颈青筋暴起:“荒唐!你失明多年,流落凡尘,带回一个外族小子便要动摇祖制?族规明文写着,圣女须与族中天才结合,以稳血脉!你带他回来,是为族运,还是为私情?”
他声音拔高,带着煽动之意扫过众人:“你们说,一个外族孤儿,凭什么站在圣女身边?凭什么染指长生一族的传承?”
话音落下,几道目光悄然投向陈浔。他站在澹台静身侧半步之后,左手按在青冥剑柄m\/*上,肩头布条已被血浸透,湿痕一路延至袖口。他没看任何人,只盯着三长老的脚尖——那双曾踏遍天下山律典碑前的鹿皮靴,如今微微颤抖。
澹台静缓缓抬手,解下蒙眼的淡青绸带。空寂双眸朝天一瞬,仿佛穿透云层,直视千年前刻下族规的先祖之灵。她再将绸带系回,动作从容不迫。
“你说族规?”她反问,声线陡然沉下,“那我问你——族规可曾写明,若族中无人能护圣女周全,当如何?”
三长老一滞。
她不等回应,继续道:“《长生律·承启篇》第三条:‘圣女择侣,重德胜于血裔;能担族责者,皆可为配。’你故意隐去后半句,只为挟私废公!”
语落刹那,远处主殿檐角铜铃轻晃一声。几名年长执事互视一眼,其中一人悄然翻开怀中古卷,指尖抚过一行褪色朱批,默然合上。
三长老怒极反笑:“胡言乱语!那卷早已残缺,谁信是你亲眼所见?”
“我不需你信。”澹台静袖中白玉簪微震,一道神识如丝入地,顺着灵脉逆溯片刻,忽而抬手虚引,“你可敢当众召出当年立规时的宗庙印记?若我说错一字,甘受剥魂之刑。”
她顿了顿,目光如刃刺向对方心神:“否则——便是你篡改释义,欺上瞒下,毁我族根基。”
空气凝固。三长老嘴唇翕动,终未能吐出半个字。他知道,那宗庙印记唯有圣女血脉可唤。而眼前这女子,虽目不能视,却正是唯一能引动它的存在。
围观弟子中已有数人悄然退后。他们从小听惯“圣女必配天才”的训诫,却从未被告知,还有“能担族责者皆可为配”的后文。此刻回想,族中学堂所授律条,果然皆删去了末段。
澹台静重新握紧玉簪,语气肃然:“我非不知规矩,但我更知——真正的传承,不在血脉,而在担当。”
她侧首,目光似落在陈浔方向,又似穿透岁月:“他救我于雪夜,背我走过百里寒山;我在心魔劫中几近陨灭,是他七日七夜守在我身侧,以剑意镇压残念;今日你设局截杀,也是他替我挡下第一刀。”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人心:“若这样的男子都不能为伴,那这族规,也不过是一纸枷锁!”
人群寂静无声。一名老巡查低头记录,笔尖顿了顿,在“证据确凿”四字后重重画下一横。
三长老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几乎跪倒。两名弟子用力架住他肩膀,才未让他瘫在地上。他嘴唇颤抖,眼中怒火尽熄,只剩灰败。
“你们……毁了祖制……”他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
澹台静不再看他,转而面向众人:“从今往后,若有谁再以残缺之规阻我行事,我不介意亲自去宗庙,请出全文。”
她说完,轻轻将追杀令交予执事堂领队。那人双手接过,神情肃穆,将其封入玉匣。
陈浔始终未发一言。他只觉肩头伤口愈发灼痛,像是有细针在皮肉间游走。他右手紧握剑柄,掌心汗水与血迹混作一片,黏在牛皮革带上。青冥剑微微震颤,似感应到主人压抑的情绪。
澹台静忽然转身,伸手抚过他握剑的手背。指尖冰凉,却让陈浔心头一松。
“接下来,该由你说了。”她低声。
陈浔点头,目光抬起,望向主殿方向。那里,晨雾尚未散尽,飞檐轮廓若隐若现。他知道,那一场关于剑的证明,已在等着他。
就在此时,三长老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嘶吼破嗓而出:“就算你说得再好听,他也终究是个凡人!你能护你多久?等你哪天死在他前面呢?!”
陈浔脚步一顿。
澹台静却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带着洞穿生死的平静。
“你说错了。”她轻声道,“不是他护我多久,而是我们,一起走多远。”
她牵起陈浔的手,十指相扣。血迹沾染在她月白衣袖上,像一朵悄然绽放的梅。
山道蜿蜒向上,通往主殿的石阶在晨光中清晰可见。铜铃又响了一次,风拂过两人衣角,吹动陈浔额前碎发。他左手仍按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澹台静忽然停下,仰面迎风,仿佛听见了什么。
“你听到了吗?”她问。
陈浔皱眉,远处并无异动。但他很快察觉——整座天下山的灵脉,正在轻微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