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渐歇,晨光微透,陈浔仍盘坐于沙丘背风处,右臂垂落身侧,指尖压着青冥剑柄。他闭目不动,呼吸浅而稳,可肩头包扎的粗布已再度洇出暗红,血丝顺着布纹缓缓爬行。
拓跋烈立在一旁,目光沉静。他没再劝,只是朝身后招了下手。
一名老者佝偻着走来,背着竹箱,脸上沟壑纵横,像是被风沙刻了一辈子的碑文。他蹲下身,掀开陈浔肩上染血的布条,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猛地一跳。
“凝霜劲。”老者声音沙哑,“入脉三分,再拖一时半刻,寒气就要锁住心脉。”
他打开竹箱,取出一只陶盒,掀盖时泛起一股腥苦之气。盒中是墨绿色药膏,表面浮着细碎银光,像是碾碎的冰晶混在膏脂里。
“断寒膏。”老者低声道,“西域雪莲根、黑鳞蛇胆、三日内的新鲜狼髓油炼成。涂上去会疼,但能保住你的手臂。”
陈浔没睁眼,只轻轻点头。
药膏触及伤口的刹那,仿佛千万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皮肉。他额角青筋一跳,脖颈绷紧,却始终未出一声。那痛感如火燎骨,又似寒流倒灌,沿着经络直冲肩井,几乎撕裂神识。
老者一边涂抹,一边低声念着口诀,每念一句,指尖便点一处穴位。随着最后一声轻呵,他迅速用干净帛布层层裹紧伤处,并以兽筋绳固定。
“好了。”老者收手,擦了擦汗,“三日内不可运力,否则药效反噬,伤上加伤。”
他又递上一杯褐色药汤:“喝下去,引药入脏,暖腑驱寒。”
陈浔接过碗,一饮而尽。辛辣之味直冲喉底,腹中顿时升起一股热流,像有炭火在体内燃起,将四肢百骸的冷意一点点逼出。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终于睁开眼。
目光落在胸口——那里贴着玉瓶,隔着衣料,仍能感受到一丝温存。不是灼热,也不是冰冷,而是像有人隔着很远,轻轻握了一下他的心。
“三日太长。”他说。
拓跋烈看着他:“你连站都站不稳。”
“我能走。”陈浔撑地欲起,左臂刚用力,肩头便传来一阵抽搐般的剧痛,身子晃了晃,又被青冥剑撑住。
“她现在就在等。”他盯着前方沙地,声音低得像自语,“不是三天后,是现在。我不能再停。”
拓跋烈沉默片刻:“你以为我不急?可你若倒在路上,谁去救她?”
“那就让我倒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陈浔抬头,眼神平静,“我不怕死,只怕来得太晚。”
两人对视良久,风掠过沙面,卷起几粒细沙打在脸上。
最终,拓跋烈叹了口气:“一日一夜。明日拂晓启程,不多不少。”
陈浔点头。
“药给你备好。”拓跋烈挥手,一名伙计捧来一个小木匣,内有两瓶丹丸,“抗寒丹三粒,补气丸六粒,每日各服一粒,不得擅自增减。”
陈浔接过木匣,放入怀中,与玉瓶并置。
“还有这个。”拓跋烈又递上一块铁牌,形如弯月,边缘刻着细密符纹,“遇险时捏碎它,商队会在半个时辰内赶到。”
陈浔没接。
“我不是逃命的人。”他说,“我是去找她的。”
拓跋烈没强求,只将铁牌放在他身旁的沙地上。
“随你。”他转身走向营地,“我会让伙计们提前准备干粮和水囊,骆驼也换最耐风沙的。”
陈浔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你本不必管我。”
拓跋烈脚步一顿。
“你是为别人来的。”陈浔说,“不是为了我。”
拓跋烈回头,神色不动:“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把你送到该去的地方。”
“然后呢?”
“然后看你自己走完剩下的路。”
说完,他离去。
陈浔低头,左手慢慢抚过肩头包扎处。药力仍在体内流转,暖意与痛感交织,像两条逆向奔涌的河。他右手缓缓收紧,握住青冥剑柄,指节泛白。
他知道这伤没好。
他也知道,这一路上不会再有第二次救治机会。
但他更知道,怀中的玉瓶为何会震——那不是蛊引,是回应。是她在茫茫黑暗中,用仅剩的一丝清明,向他伸出手。
他不能辜负那只手。
夜幕降临前,商队在沙丘间扎营。篝火燃起,伙计们忙碌穿梭。陈浔依旧坐在原地,未动分毫。他闭目调息,呼吸绵长,试图将体内残余寒毒压制到最低。
拓跋烈送来一碗热羹,放在他身边。
“吃点东西。”
陈浔摇头:“药汤已足。”
“你从昨夜到现在,粒米未进。”
“我不饿。”
拓跋烈不再劝,只坐在他对面,盯着火堆看了许久。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我们拓跋家有种古训——‘刀不出鞘,不问归期’。”
陈浔睁眼。
“意思是,一旦拔刀,就别想回头。”拓跋烈看着他,“你现在就像那把出了鞘的刀,锋利,但也易折。”
陈浔默然。
“你若真想救她,就不能只靠一口气撑着。”拓跋烈声音低沉,“你还得活着站在她面前。”
火光映在陈浔脸上,明暗交错。他抬起手,轻轻按住胸口。
玉瓶还在。
温度也没散。
他缓缓闭上眼,重新进入调息状态。
子时过后,风停沙定。营地陷入寂静,唯有守夜人偶尔走动的脚步声。
陈浔突然睁眼。
肩头伤口在跳。
不是痛,是一种奇异的牵引感,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苏醒,与他体内的血脉产生共鸣。
他低头,发现青冥剑尖正微微颤动,指向东南方某处。
同一瞬间,怀中玉瓶传来一次清晰的震动。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他猛地抬手,将玉瓶掏出,打开塞子。
那枚暗红丹丸静静躺在掌心。
然后——
它开始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