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粒掠过水潭边缘，陈浔的手仍搭在剑柄上，指节因久握而泛白。俘虏昏死在地，其余伙计被赵大山带人围住，无人敢动。篝火余烬散着微烟，像一道未断的线，连着刚刚揭穿的阴谋。
他盯着赵大山，声音不高，却压住了风声：“你说你知道真相，那你为何不早说？你又是什么人？”
赵大山没立刻回答。他低头看了眼脚下沙地，抬手一扯，粗布外袍应声撕裂，露出内里金丝滚边的皮甲，纹路古拙，肩部烙有兽首图腾。他解下腰间青铜令符，双手递出，动作沉稳如旧日将领。
“这是我兄长留下的东西。”他说，“也是拓跋野认亲的信物。我本名拓跋烈，曾为西域拓跋氏护族统领。”
陈浔目光一凝，没有伸手去接。那枚令符在他眼前晃着，背面刻痕清晰——火焰纹缠绕古篆“拓跋”，与拓跋野弯刀柄上的标记分毫不差。他曾见拓跋野擦拭刀柄时，指尖总在那纹路上停顿片刻，像是某种无声的确认。
可拓跋野从未提过兄长。
“他不知我还活着。”赵大山似看透他所想，苦笑一声，“十年前那一场自焚，是我假死脱身。若真烧尽了，哪还有今日这一面。”
陈浔终于接过令符，翻看背面，触感冰凉。他记得拓跋野说过，他们一族信物从不外传，除非是血亲或誓约之人。他抬眼：“你为何现在才亮明身份？”
“因为时机未到。”赵大山声音低沉，“青衫客耳目遍布西域，连商队驿站都有暗桩。我若早露行迹，不仅自己难保，还会牵连整个拓跋氏。更怕打草惊蛇，让你误入陷阱。”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封口用蜡火封印，印痕正是拓跋家族独有的鹰首纹。
“这是半年前，拓跋野派人送来的。信上只写了一句话——‘若遇持青冥剑者，即护其至情石洞’。”
陈浔接过信，没拆。他知道那名字不该在此章提起，便只将信收入袖中。指腹擦过信封边缘，感受到一丝细微的划痕——像是有人曾反复摩挲这封信，如同确认某件失而复得之物。
“他怎知我会北上？”陈浔问。
“他不知路线，但知你必来。”赵大山望着他，“你说你要救的人只有一个。可你知道吗？她之所以被带走，不只是因为她是圣女，更是因为她曾在西域边境现身，触发了祖脉共鸣阵。那一夜，整座情石山都在震颤。”
陈浔眼神微动。那是他未曾听闻的事。
“拓跋野当时就在山外巡防。”赵大山继续道，“他亲眼看见一名蒙眼女子踏雪而来，身后无足迹，却引动天地异象。她只留下一句话：‘钥匙将启，断龙将开。’然后便消失在风雪中。”
陈浔左肩旧伤忽地一热，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仿佛血脉深处有东西被唤醒。他不动声色，只问：“所以你们一直在等我？”
“不止是等。”赵大山摇头，“是守。拓跋野率三十六勇士封锁西线，切断所有通往祭坛的隐道。他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让任何消息泄露。因为他知道，一旦青衫客得逞，血祭开启，不只是圣女会死，整个北漠地脉都将崩裂，西域首当其冲。”
陈浔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要救她，不为天下，也不为谁的使命。”
“正因如此，你才必须活下去。”赵大山直视他，“青衫客要的不是传承，是借血祭破封，放出被镇压之物。而你是唯一能激活祭坛的人——你的血是钥匙，你的命是引信。若你孤身闯入，不过是成全他的仪式。”
风忽然停了。
营地陷入短暂的寂静。远处骆驼低鸣了一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陈浔缓缓抬头：“你说拓跋野已在西域等候？”
“他在等你。”赵大山语气坚定，“不是以王子的身份，是以兄弟的身份。他让我告诉你——‘兄弟，我在等你’。”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陈浔握剑的手松了一寸。
他想起多年前在情石洞外，那个红披风的西域男子挥刀挑衅，豪气干云地说“败者为奴”。他赢了，那人却大笑跪地，称他为主。后来同行千里，酒碗相碰，一句“陈浔，我敬你”至今犹在耳边。
原来那一次相遇，并非偶然。
赵大山看着他神色变化，低声说道：“你以为你是独行万里，其实有人早已为你铺路。货郎的消息、北漠残图、玄旌使团的动向……这些线索背后，都有人在推动。拓跋野不能亲自来，所以他派了我。”
陈浔低头看向胸前内袋，陶片紧贴心脏，温热如活物。他忽然明白，为何那碎陶会在江陵城主府引发共鸣——它不只是开启阵眼的信物，更是血脉契约的凭证。
而他一路所经，皆非无迹可循。
“你既然奉命保护我，为何任血刀门奸细混入商队？”他问。
“因为我不能暴露。”赵大山坦然回应，“若我早动手清除，青衫客立刻就会察觉计划泄露。唯有让他们自曝其形，才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真正操控之人。我需要你亲手揭开这一切。”
陈浔不再追问。他转身走向水潭边，蹲下身，手指探入水中。潭底石板缝隙依旧，其中一块边缘的刻痕与陶片吻合。他记下了位置，却没有立即行动。
时间还剩不到六个时辰。
他站起身，拍去掌心湿沙，望向北方沙丘。那里风沙涌动，似有黑影掠过，但他没有追。此刻真正的战场，就在这片死寂绿洲。
背叛者的供词已揭开幕布一角，而那场以爱为名的杀局，正悄然张开獠牙。
他抬起手，再次擦去剑鞘上的薄沙。
这一次，剑柄不再滑腻，而是微微发涩，像是干涸的血痂附着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