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沙地泛白,营地中央的风灯还亮着,火苗在无风的清晨静静燃烧。陈浔仍坐在昨夜的位置,双剑横膝,手搭在青冥剑柄上,指节因一夜未动而略显僵硬。他没有闭眼,目光落在远处那片死寂的沙丘——昨夜那人影已不见,但银针拉响机关的声音仿佛还在耳中回荡。
赵大山从货箱后走出,脚步迟缓,脸上带着疲惫与心事。他怀里抱着一个粗布包裹,走到陈浔面前,单膝跪地,将包裹放在沙地上,双手捧起,深深一揖。
“少侠救命之恩,我赵大山不敢言报,只愿此生铭记。”
陈浔抬手扶他臂膀,力道不重,却让赵大山无法再低头。他声音平静:“不必行此大礼。昨夜若非你及时递来热水,我也未必能撑到天明。”
赵大山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没想到陈浔会提那一壶水——那水的确是他亲手所烧,可其中并无异样。他本想借此试探对方是否多疑,却不料反被点破心意。
“少侠……果然敏锐。”他苦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沙,“那狼不是寻常野物,我知道。可我不懂的是,它为何偏偏冲着我们来?”
“因为它认得令符。”陈浔开口,语气如常,像是闲谈,“你那个伙计临死前,木匣里藏着的那枚青铜令符,不是你们商队的东西。”
赵大山瞳孔微缩,随即强作镇定:“少侠说笑了,那是……是主家交代要送的信物。”
“信物?”陈浔冷笑,“昨夜那狼颅骨里的玉片,刻的是半个‘启’字。而令符背面,也有同样的纹路。它们是一套——开启某处封印的钥匙。”
赵大山沉默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
“少侠既然看出来了,又何必问我?”
“因为我想知道,北漠祭坛在哪里。”
话音落下,赵大山整个人一震,像是被什么击中。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眼神骤然收紧,嘴唇微张,却又强行闭合。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我不是第一个问的人。”陈浔盯着他,“江陵城茶楼里,说书人讲过;酒馆掌柜提过;就连那匹驮着断臂逃回来的马,也来自同一个方向。你说,这么多人都在找的地方,真的没人活着出来吗?”
赵大山垂下头,手指攥紧了衣角。良久,他才低声道:“进去的人,都不是为了活出来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长生。”
这三个字出口时,轻如风沙,却重重砸在陈浔心头。他不动声色,只问:“长生一族的秘密,就藏在那里?”
“我不知道是不是秘密。”赵大山声音压得更低,“我只知道,三十年前,有一批人进去,再没出来。十年后,又一批人进去,也没出来。可每三十六年,总有人要去一趟——像是命定的轮回。”
陈浔眉头微蹙:“为什么是三十六年?”
“因为祖脉三年六十年一醒。”赵大山抬眼看他,“血脉共鸣者才能听见它的声音。你肩上的伤……是不是每逢月圆就会发烫?”
陈浔眸光一闪。
他没回答,但赵大山已经明白了。
“所以你是‘钥匙’。”赵大山喃喃道,“难怪他们会盯上你。”
“谁?”
“青衫客。”赵大山咬牙,“还有那些借我们商队名义运货的人。他们不是要送针灸架,是要送‘锁脉器’——用来困住圣女的神识,让她在祭坛中完成血祭。”
陈浔猛地握紧剑柄:“你说她会被血祭?”
“不止她。”赵大山摇头,“每一个被认定为圣女的人,都会被带进祭坛深处。传说只有天命之子的血,才能唤醒祖脉。可一旦仪式开始,献祭者必死无疑。”
陈浔沉默。
他想起雪夜中割腕滴血的那一幕,鲜血顺着剑尖滑落,渗入石阶裂缝,发出轻微的嗡鸣。那时他以为自己救了她,现在才明白,或许从那一刻起,他就已被卷入一场注定的劫数。
“你知道怎么阻止?”他问。
赵大山苦笑:“没人能阻止。进去的人,要么疯,要么死。唯有一次例外——据说有个瞎眼女子,在祭坛外停下脚步,转身离去。后来有人说,她是唯一逃过血祭的人。”
陈浔心中一震。
那是她。一定是她。
“她在哪一年进去的?”
“三十六年前。”
时间对上了。正是她失踪的那一年。
陈浔缓缓松开剑柄,指尖微微发凉。他终于明白,为何她的记忆残缺,为何她总在梦中呢喃“别进来”——她不是不想完成使命,而是亲眼见过代价。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他看着赵大山。
“因为我怕。”赵大山声音颤抖,“昨夜那狼出现时,我就知道,有人已经在监视我们。那个抱木匣的伙计,根本不是中毒——他是被人种下了‘引魂蛊’,只要靠近祭坛范围,就会自爆身亡,为后续追踪者标记路线。”
陈浔眼神骤冷:“你们这一路,都是诱饵?”
“我们是幌子。”赵大山低下头,“真正的货物,早就换了位置。而我……我只是负责把你们引到黄牙沙道尽头,然后,消失。”
陈浔盯着他,许久未语。
赵大山不是主谋,但也绝非无辜。他知情,却选择沉默;他恐惧,却仍在前行。这样的人,不该杀,也不可信。
“你还知道什么?”陈浔问。
“我知道绿洲不在地图上。”赵大山低声说,“枯泉绿洲是假名,真正的地方叫‘断龙口’。那里有一座塌陷的古殿,入口被风沙掩埋,只有在沙暴来临前一刻才会显露。”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祖父去过。”赵大山从怀中掏出一块残铁,样式与寒铁针灸架相似,但边缘刻着一行小字,“他带出来的最后一件东西,就是这个。上面写着:‘莫让血脉落地’。”
陈浔接过残铁,指尖抚过那行字。
血脉落地……难道是指他的血不能滴在祭坛之上?
他正欲再问,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几名伙计围在骆驼旁,神色慌张。一人指着沙地,声音发抖:
“沙……沙底下有东西在动!”
陈浔霍然起身,将残铁塞入袖中,大步走向人群。他蹲下身,手掌贴地,感受到一股极细微的震动,规律而沉闷,像是某种机械正在苏醒。
赵大山跟上来,脸色惨白:“它醒了……祖脉要开了。”
陈浔站直身体,望向沙漠深处。天边尚未见云,风也未起,可他知道,真正的风暴,从来不是从天上来的。
他转身看向赵大山:“你们准备何时出发?”
“午时整。”赵大山低声道,“趁着日头最烈,走最短的路。”
“好。”陈浔点头,“我会押后。但记住——若有人擅自离队,或试图引动机关,我不保证还能救第二次。”
他说完,不再多言,径直走回原地,将双剑重新横放膝上。阳光照在剑鞘上,映出一道冷光。
赵大山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他悄悄摸出手腕上的铜环,轻轻一拧,环内暗格弹出一枚细小的银针。
他低头看着针尖,眼神复杂。
远处沙丘边缘,一只乌鸦悄然落下,爪中缠着半截红线,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