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斌推开门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五个人坐在桌边了。
门很旧,一推开就发出“吱呀”声。外面的风吹进来,油灯的火晃了一下,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动了。屋子里的味道不好闻,有纸、铁锈,还有一点像血干掉后的味道。桌上放着三张纸。一张是黑石谷的地图,边角都磨毛了;一张写着敌人换岗的时间,字写得整整齐齐;第三张是赵七从断崖带回来的拓片,墨色深一块浅一块,看着有点奇怪。
灯光不太亮,但能看清字。那些字静静地躺在纸上,好像在等他们说话。
陈默抬头看了刘斌一眼。
这一眼没什么表情,就是看他来了没有。刘斌点点头,在主位坐下。他没擦鞋上的泥,也没整理衣服。坐下后,他先拿起了那张拓片,手指摸了摸背面。右下角有个“启”字,很小,像是用细针画出来的。这个字谁都不认识,不是现在的字,也不是古代常见的那种。
“这个字。”刘斌开口了,声音很低,“不是信号,是开关。”
没人接话。
屋里更安静了。秦猛的手指敲了下桌子,沈九偏过头盯着拓片看,眼神有点不一样。阿岩低头翻本子,纸页哗啦响了一声。赵七站在窗边,手握着腰间的刀,指节发白。
刘斌放下拓片,问秦猛:“你说矿道那次伏击失败后,敌人只派了两个人来看货?”
“对。”秦猛说,“其他人没动,像在等命令。”
“他们不慌。”沈九突然说,“动作太稳了,不像防我们偷袭,倒像是……在试我们。”
这话一出,气氛又紧了些。
阿岩翻开记录本:“我算了三次行动的反应时间。第一次七分十二秒,第二次六分五十八秒,第三次七分零三秒。差不了二十秒。”
“准得像钟表。”陈默看着地图上的塔楼标记说,“而且每次都在整点启动设备。子时、卯时、午时——一分不差。”
他说完,手指点了塔顶那个红圈,那里标着能量源的位置。
刘斌轻轻敲桌子,一下一下,像打拍子。“因为他们靠时间充能。”他说,“每到整点,塔顶灯闪三下,罗盘范围变大,铁乌鸦飞得更高。这不是巧合。”
“那就是弱点。”赵七转身说,眼里有光,“他们必须按时开,不能跳过。只要我们卡这个时间动手,就有机会。”
“不行。”刘斌摇头,“他们不怕我们打时间差。他们就在等我们动。”
“啥意思?”秦猛皱眉。
“他们在等仪式开始。”刘斌指着地图上的高塔,“调度图泄露后,他们立刻准备。说明他们的计划不是防守,而是借我们的进攻,完成某个程序。”
屋里静了几秒。
风吹得窗户轻轻响,像是有人在外面低声说话。
沈九小声说:“就像点火。”
“对。”刘斌看他一眼,“我们就是火种。”
这四个字说完,屋里好像冷了一点。
陈默看着地图,忽然说:“如果我们不给他们点火的机会呢?”
大家都看向他。
“怎么做?”赵七问。
“我们假装点火。”陈默说,语气很冷静,“做一场假灾难,让他们以为预言真的来了。”
刘斌没说话,但眼神变了,原本平静的眼睛有了波动。
“东岭离黑石谷三十里。”陈默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划线,“地势高,看得远。如果在那里布阵,用诗魂让山震动,再加光影做出天塌下来的样子——他们会信。”
“他们会查。”阿岩马上说,“罗盘和铁乌鸦都会出动。”
“那就让他们查。”刘斌慢慢说,“让他们把主力调过去。等他们确认‘灾难来了’,全系统启动的时候,我们的人趁机冲进西墙仓库。”
“粮食应该就在那儿。”赵七说,“仓库守得最严,但主力一走,里面只剩轮班的人。”
“关键是时间。”刘斌看着阿岩,“他们从接到警报到出兵,平均七分钟。如果我们能让假象持续十分钟以上,就能抢到时间。”
阿岩点头,拿出一张新纸,快速画起来。“可以做到。我在东岭设三个观察点,实时传消息。一旦发现敌军调动,立刻通知突袭组。”
“谁带队?”秦猛问。
“你。”刘斌说,“带十个人,藏在西墙外的矿洞。信号一响,马上攻仓库后门。目标不是硬拼,是抢粮、装车、走人。全程不超过五分钟。”
秦猛笑了:“我喜欢快的。”
“诗阵那边谁来?”沈九问。
“你负责声音。”刘斌说,“用《悲风曲》加强震动,让整个山谷都听到‘天罚的声音’。赵七配合光影,做出流星划天的效果。陈默监控全局,随时调整节奏。”
“那塔楼怎么办?”沈九皱眉,“他们发现是假的,肯定会反击。”
刘斌沉默几秒,看着地图中央的高塔。塔基很深,三条红线连着三层结构,写着“禁入区”“能量中枢”“密室”。
“暂时不管。”
“可密室里的晶体——”
“现在进去就是送死。”刘斌打断他,“他们就等着有人闯。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破局,是让他们自己乱。”
没人说话。
只有油灯燃烧的声音,还有笔在纸上划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陈默开口:“有个问题。”
“说。”
“如果他们不上当呢?如果看出是假的,按兵不动?”
刘斌看着地图,手指划过东岭的位置。“那就说明,他们不需要真实威胁也能启动。那我们就更不能碰塔楼了。”
“那是陷阱。”赵七说。
“对。”刘斌点头,“所以这一步必须真。要让他们相信,灾难是真的来了。”
“怎么做到?”秦猛问。
“用诗魂。”刘斌说,“我不模仿,我直接用。我去东岭,念《山崩赋》,引地脉震动。只要震得够深,罗盘就会当成自然变化。”
“你会暴露。”陈默说,语气第一次有了担心。
“我知道。”
“他们一旦锁定你,所有设备都会转向。”
“那就让他们转。”刘斌声音低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全身而退。”
屋里又静了。
这次的沉默更深,像是掉进了井底,听不到回音。
沈九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都是茧,指缝还有昨天磨破的血痂。他忽然说:“我可以加一段《亡者叹》。配上风向,能让声音听上去像从地下冒出来的。加上你的诗力,足够让他们以为地底有东西要出来。”
“好。”刘斌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阴兵借道,比天罚更容易吓人。”
阿岩拿出图纸,在东岭标了三个红点。“我安排三组信鸽,每半刻钟报一次。一旦敌军出兵,立刻发信号。”
“仓库里面不清楚。”赵七说,“只能靠秦猛现场判断。”
“我会画草图。”刘斌说,“根据上次的情报,标出可能埋伏的地方和逃生路。”
他说着就拿起笔画起来。线条干净利落,墙多厚、通风口在哪、铁栏间距多少、巡逻死角在哪……全都画清楚了。连粮袋怎么堆、从哪搬最快,他也标了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秦猛问。
“明天夜里。”刘斌说,“子时前两刻发动假象,争取让他们在整点全面响应。我们就在那时动手。”
“风险太大。”陈默说,手指敲桌子,节奏乱了,“万一他们提前察觉,或者中途变计划——”
“没有万全的计划。”刘斌打断他,目光扫过所有人,“我们只知道他们依赖规律。那就用规律对付他们。他们等我们动,我们就动。但他们想不到,我们会主动往陷阱里走一步,再抽身出来。”
“那你走的那一步,”陈默盯着他,“能不能活着回来?”
刘斌没回答。
他提笔写下几个字:假灾诱敌,夺粮为先。
墨还没干,字像刻上去的一样。
然后翻页,继续画仓库图。
其他人围过来。
秦猛指着一个角落:“这里可以埋炸药,万一被围,炸条路。”
“不用炸药。”刘斌说,“用烟雾弹。炸会引来更多人,烟就够了。”
“怎么联系?”阿岩问。
“用鼓声。”沈九说,“三下是安全撤离,两下是遇险求援。”
“好。”刘斌写完最后一笔,合上本子。
他抬头看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没人说话。
风吹进来,灯影摇晃,墙上的人影像一群要去打仗的鬼。
“那就各自准备。”他说,“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所有人都到位。”
大家起身离开。
赵七走到门口,停下来说:“要是他们真的在等什么人唤醒呢?”
没人马上回答。
刘斌站在桌边,手按在地图上。
他的手指停在高塔下面的地基位置。
那里有一条线,通向地下三层。
他说:“那就让我看看,是谁在等着被叫醒。”
夜很黑,山都被盖住了。
东岭上,草贴着地,风吹过像哭声。山顶一块大石头下,沈九正在调一架青铜琴。琴身旧了,弦是陨铁做的,声音能撕裂金属。他把琴放在阵中间,四周插上旗子,每面旗上写着一个节气的名字——惊蛰、清明、霜降、冬至……这是“四时共鸣阵”,只有特定时间才能用。
同时,西墙外十里,废弃矿洞里,秦猛带着十个人检查装备。每人背着麻袋,腰上挂着烟雾弹和钩爪。他们穿灰黑色夜行衣,脸上涂了防反光的泥,一动不动。
阿岩坐在山腰的哨所里,面前摆着三只竹筒,里面是信鸽。他手里拿着一面铜镜,镜上有星图,能用月光反射密码。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黑石谷的方向,等待一道信号。
而在东岭另一边,刘斌一个人站在山脊上。
他脱掉外袍,露出里面的暗红色长衫,衣襟绣着云雷纹。他闭着眼,双手放在胸前,嘴里默念《山崩赋》。这首诗已经失传很久了,据说是一位古人看到大地裂开后写的,每个字都有力量。
风突然停了。
天地一下子安静。
下一秒,刘斌睁眼,眼睛变成赤金色。
他抬手,掌心向上,低声念:
“坤维裂兮地轴倾,玄冥怒兮九渊鸣。
山欲摧兮石自崩,天将堕兮星不留!”
最后一个字落下,脚下大地猛地一震!
轰隆——!
远处山谷里的罗盘立刻转动,铁乌鸦全飞起来,塔顶红光闪了三下,进入预警状态。
黑石谷指挥室,一个黑衣人跑进来跪下:“东岭检测到强烈震动,频率和预言一样,可能是‘地裂之兆’。”
主座上,一个脸模糊的老者睁开眼:“终于开始了。”
“要全面防御吗?”
“不用。”老者说,“派两队去东岭查。其他人待命,准备迎接‘觉醒时刻’。”
“是。”
西墙仓库,守卫还在巡逻。他们不知道,头顶百米外的矿洞里,十一道黑影已经潜伏好了,像猎豹蹲在悬崖边,只等命令。
东岭。
地震还在继续,不大,但一直不断,像大地在喘气。沈九拨动琴弦,《悲风曲》响起,凄厉刺耳。接着,赵七点燃三枚磷火弹扔向天空,借助风做出流星效果。一道、两道、三道……像星星掉下来。
“成了!”阿岩看着信鸽飞走,小声说。
一会儿,第二只信鸽回来,脚上绑着字条:“敌主力已出发,预计七分钟后到东岭。”
“就是现在。”他用力敲鼓,三声短促鼓响划破夜空。
西墙外,秦猛听到鼓声,挥手:“行动!”
十一人冲出矿洞,直扑仓库后门。动作快,不恋战,一枚烟雾弹挡住视线,撬开锁,冲进去。
仓库里全是粮袋。
“搬!”秦猛低声喊。
八人分工,两人警戒,其余人搬运。他们熟练得很,每袋重量都控制好,不让马车超载。三分钟内,十五袋粮食上了骡车。
东岭这边,刘斌开始念《山崩赋》第二段。
他身上开始渗血,从额头流下,滴在纸上,墨和血混在一起,字竟然发光了。他咬牙坚持,继续念:
“龙脉断兮魂不安,万灵哭兮日月残。
吾以身为祭,唤尔归还——”
最后一个字出口,他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
但他笑了。
因为他看见,远处天空中,几十只铁乌鸦全都转向东岭。塔楼能量全开,红光冲天。
“他们上当了。”沈九喃喃说。
“走!”赵七扶起刘斌,“任务完成了!”
两人架着他快速撤离。身后,大地还在抖,琴声没停,像天地也在哭。
西墙仓库。
秦猛最后检查一遍,确认没留下痕迹,低声下令:“撤!”
众人推车进树林,沿着路线快速离开。骡蹄包着布,一点声音都没有。
七分钟后,敌方侦骑回来报告:东岭没有大军,只有轻微地震,可能是自然现象。
主座上的老者沉默很久,挥手:“召回部队,加强塔楼守卫。”
“可是……万一真是假象?”
“不可能。”老者冷笑,“谁能用诗魂引发地脉震动?除非……”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害怕。
“除非那个人还没死。”
同一时间,撤离队伍在十里外汇合。
刘斌躺在担架上,脸色白,但清醒。他看着天空,轻声说:“他们回来了。”
陈默点头:“主力已退回塔楼,西墙防线空了。我们成功了。”
“粮食呢?”
“全部运出,够撑三个月。”
刘斌闭上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仗,赢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没来。
几天后,山村临时营地。
篝火烧着,村民围着说话。孩子抱着分到的米,眼里有了光。一位老人走到刘斌面前,深深鞠躬:“您救了我们。”
刘斌扶起他,只说了一句:“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深夜,帐篷里。
刘斌拿出那张拓片,翻到背面。“启”字在烛光下好像有点发热。
他忽然发现一件事——
这个字不是死的。
每次他碰它,线条都会微微变化,像在呼吸,又像在回应什么。
他想起赵七带回拓片那天说的话:“我在断崖底下找到它时,它在发光。周围的石头上有抓痕,像是有人想挖出来,但又放弃了。”
是谁留下的?
为什么是“启”?
他翻开笔记,对照每次事件的时间,突然发现一个规律:每次整点启动时,塔楼的能量频率,竟和《山崩赋》的节奏完全一样。
“不是他们在用诗魂。”他低声说,“是诗魂在控制他们。”
第二天早上,陈默带来新消息:“东岭地震后,塔楼地下三层能量异常,一直在升。铁乌鸦开始晚上飞行,路线是螺旋形,围着高丛建筑转。”
“它们在画阵。”沈九忽然说。
“什么阵?”
“封印阵。”他脸色沉重,“但方向反了——不是压住什么,是……放出什么。”
帐篷里一下子安静。
刘斌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地下三层的位置。
“他们不是在防守。”他说,“他们在等一个人,打破最后的界限。”
“谁?”
“可能是我。”他苦笑,“也可能是那个写下‘启’字的人。”
风吹进帐篷,掀动纸页,像命运在翻书。
远处,太阳升起,照亮群山。
而在黑石谷深处,塔楼顶端的红光,又一次准时闪烁。
三下。
像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