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朱元璋看得直拍大腿。
“好!骂得好!”
“这个姓杨的,就是个和稀泥的!咱最烦这种人!”
“还是咱小于实在!爱憎分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朱棣也点点头,对于谦的刚直不阿,更多了几分欣赏。
这场灵前的闹剧,最终以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趁乱逃回京城告终。
消息传来,朱瞻基彻底爆发。
他当即就要点兵,亲自带人去京城,把那两个反贼叔叔抓回来明正典刑。
可他的奏疏递上去,却石沉大海。
几天后,一道圣旨从京城送到了军营。
朱高炽的旨意写得很严厉,斥责朱瞻基在皇爷爷灵前动刀,毫无孝悌之心,着令他即刻卸下兵权,滚去南京的皇宫里闭门思过,没有旨意,不得离开。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朱瞻基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明白。
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不知道,放走朱高煦和朱高燧,等于放虎归山吗?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全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刚刚建立的新朝吗?
为什么要贬斥自己,反而对那两个逆贼不闻不问?
带着满腹的委屈、不解和愤怒,朱瞻基踏上了前往南京的路。
在南京的皇宫里,他把自己关在文渊阁。
这里,有大明开国以来最全的档案。
他开始翻阅,从洪武朝的一桩桩一件件,看到永乐朝的一桩桩一件件。
他看到了皇爷爷朱元璋是如何用铁血手腕清除一个个威胁,也看到了他晚年因为猜忌而造成的一件件冤案。
他看到了父亲朱棣是如何从一个藩王,一步步走到靖难,最终坐上龙椅,也看到了他登基之后,为了安抚人心,又是如何分封赏赐,善待那些曾经的敌人。
看着看着,朱瞻基眼中的戾气和愤怒,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索所取代。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父皇把他贬到南京,不是不信任他,也不是要惩罚他。
而是在用一种最严酷的方式,逼着他冷静下来,逼着他从一个莽撞的“将军”,向一个真正的“君王”转变。
杀人,是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手段。
而真正的帝王,要学的不是如何杀人。
而是如何诛心。
以退为进,攻心为上。
就在朱瞻基以为自己终于领悟了父亲的用意,准备在南京沉淀下来好好学习帝王之术时。
一个身影冲进了文渊阁。
是杨荣!
他满头大汗,脸色惨白,见到朱瞻基,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殿下!快!快回京城!”
“陛下……陛下他……病危了!”
杨荣的哭喊,如同平地惊雷,在文渊阁内炸开。
朱瞻基手里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前一刻,他还在为自己勘破了帝王心术的奥秘而沾沾自喜。
下一刻,现实就给了他一记最狠的耳光。
父皇……病危了?
怎么会?
他离京的时候,父皇的身体虽然算不上硬朗,但也绝不至于到病危的程度!
“你说什么?”
朱瞻基一把揪住杨荣的衣领,双目赤红。
“你再说一遍!谁病危了?!”
“是陛下……是陛下啊殿下!”
杨荣被他摇得七荤八素,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嘶哑。
“太医说……说陛下他……恐怕……恐怕熬不过这个月了!”
熬不过这个月……
这几个字,让朱瞻基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松开杨荣,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不。
不可能。
父皇一定是在骗他。
这一定又是父皇对他的考验!
对!一定是这样!
他想用这种方式,看看自己会不会沉不住气,会不会又像之前一样冲动行事!
“备马!”
朱瞻基猛地抬起头,冲着殿外嘶吼。
“我要回京!立刻!马上!”
他要回去,他要亲眼看看!
他要当面问问那个男人,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教导他!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腿上就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
是杨荣!
这个平日里文质彬彬的臣子,此刻竟抱住了他的大腿,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殿下!不能走啊!”
“滚开!”朱瞻基怒吼,一脚踹过去,可杨荣却抱得更紧了,说什么也不松手。
“杨荣!你想造反吗?!”朱瞻基气得浑身发抖,“我父皇病危,我要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你拦着我,是何居心?!”
“殿下!这正是陛下的旨意啊!”
杨荣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挣扎。
“陛下早就料到您会这样!他特意嘱咐微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您离开南京!”
“为什么?!”朱瞻基不解,委屈和愤怒再次填满了胸膛,“为什么不让我回去?难道他真就这么讨厌我?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
“不是的!殿下!”
杨荣哭着解释,“您想啊!您是太子,是储君!如今您坐镇南京,就是南方的定海神针!京城有汉王和赵王那两个逆贼,本就不稳,若是您再擅离南京,这里的藩王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朝廷失去了主心骨,会觉得有机可乘!到时候,南北皆乱,大明的江山,就真的完了啊!”
杨荣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朱瞻基的心上。
他僵住了。
他终于明白了。
父皇……
父皇这是在用自己的命,给他上这最后一课。
国,还是家?
君,还是子?
当一个帝王,就必须舍弃为人子的温情吗?
当一个帝王,就必须眼睁睁看着至亲离去而无能为力吗?
朱瞻基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他全都懂了。
可这懂得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大到他根本无法承受。
看着失魂落魄的朱瞻基,杨荣也心如刀割。他爬起来,跪在朱瞻基面前,哽咽着说:
“殿下,您想对陛下说的话,想为自己辩解的委屈,想表达的孝心……都写下来吧。”
“微臣,快马加鞭,一定给您送到陛下面前!”
朱瞻基抬起头,看着杨荣,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扶着书案,挣扎着站了起来。
“笔墨伺候。”
当毛笔握在手中时,朱瞻基却感觉它重若千钧。
他想写很多。
想写自己被贬斥的委屈。
想写自己对两个叔叔的愤恨。
想写自己对父皇的质问。
可真到了笔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行行滚烫的泪,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团墨迹。
他终于明白,父皇将他贬到南京,不是惩罚,而是保护。
更是……托付。
用最严酷的方式,逼着他成长,逼着他看清一个帝王真正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