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灰褐色仆役服摩擦着皮肤,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冰冷的、掺着特殊清洁剂的污水浸透了膝盖处的布料,寒气如同活物般钻进骨头缝里。
爱丽丝跪在光滑如镜的深灰色合金地板上,双手冻得通红发紫,麻木地抓着一块吸饱了冰水的硬质抹布,用力擦拭着地面。每一次来回,都带起刺骨的寒意和肌肉的酸痛。汗水混着额角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渗出的血丝,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瞬间被吸干,不留痕迹。
“喂!矿渣!”
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穿着相对整洁、袖口镶着劣质银边的女仆长,双手叉腰站在旁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恶毒的快意。她手里拎着一个半满的脏水桶,里面漂浮着食物残渣和不明污渍。
“这里!还有这里!”她用沾着油污的靴尖,随意地踢了踢爱丽丝刚擦拭干净、还带着水痕的一小块地面,“眼睛瞎了吗?这么脏都看不见?低贱的东西,也只配干这种活!”
话音未落,她手腕猛地一扬!
哗啦——!
半桶散发着馊味的冰冷脏水,劈头盖脸地泼在了爱丽丝刚刚擦拭干净、甚至还没干透的地面上!污水四溅,瞬间将那片洁净的区域染得污秽不堪,几片烂菜叶粘在光滑的地板上,格外刺眼。刺骨的脏水也溅了爱丽丝一脸一身,冻得她一个激灵。
“擦干净!”女仆长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嘴角咧开恶毒的笑容,“擦不完,今晚别想领你那点猪食一样的营养膏!”
污水顺着额发滴落,冰冷的触感混合着馊味,带来生理性的反胃。爱丽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指甲深深掐进冻僵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强行压下了喉咙口翻涌的暴怒和屈辱。
她缓缓低下头,沾着脏水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冰冷寒芒。没有反驳,没有怒视,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她只是默默地、重新将那块已经脏污冰冷的抹布按进污水中,然后更加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片被故意弄脏的地面。指尖在冰冷的污水和粗糙的地板上反复摩擦,很快破皮,渗出细小的血珠,又被污水冲刷、冻结。
屈辱如同毒藤,缠绕着心脏,带来阵阵绞痛。但比屈辱更清晰的,是彻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这份低贱的工作,本身就是一种缓慢的酷刑。然而,在这表面的卑微顺从之下,爱丽丝的意念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压迫下,艰难地、无声无息地扩散开去。
她“看”着,不是用眼睛。
意念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士兵那冰冷扫描的视线,避开墙壁上可能存在的隐藏监控节点,感知着这条隶属于戴安娜上将书房区域的华丽走廊。冰冷的合金墙壁内部,能量管线如同冰冷的血管,流淌着维持这艘钢铁巨兽运转的血液。守卫的巡逻路线、换岗的间隙时间、能量流汇聚的关键节点…特别是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繁复冰霜花纹的书房大门后,隐隐传来的、被厚重合金隔绝后变得模糊不清的谈话声。
“…上将,您放心…”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令人作呕的谄媚甜腻的男声,穿透了门的阻隔,断断续续地钻进爱丽丝高度集中的意念感知中。
是路易斯!
“…那批‘冰泪晶’…已安全运抵索伦星…老地方…‘黑天鹅’商会接手…一切顺利…款项…三天内到您指定的…‘霜寂’账户…”
冰泪晶?索伦星?黑天鹅商会?霜寂账户?
一个个陌生的名词如同冰冷的弹珠,落入爱丽丝枯竭的意识之海,溅起微小的涟漪。虽然不明其具体含义,但路易斯那谄媚讨好的语气,以及话语中透露的交易、运输、款项信息,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戴安娜上将,这位掌控潘多拉生死的铁血强人,正在利用这颗星球的资源,进行着隐秘而庞大的星际走私!而路易斯,正是她最忠实的走狗和最得力的白手套!
“哼。”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绝对威压的冷哼从书房内传出,清晰地表达了戴安娜的态度——并非赞许,更像是对一条完成任务还算及时的猎犬的淡漠回应。随即,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某种能量装置低沉的嗡鸣。
爱丽丝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和冰冷的愤怒。她用力擦着地上的污渍,仿佛要将这肮脏的交易和虚伪的嘴脸一同抹去。意念的触角却更加绷紧,贪婪地捕捉着门缝里泄露出的任何一丝信息。然而,书房内的交谈似乎已经结束,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时间在冰冷、麻木的擦拭中缓慢流逝。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模拟着恒定的“白昼”,让人失去时间的概念。不知过了多久,当爱丽丝感觉自己的膝盖和双手几乎失去知觉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走廊尽头响起。
是莫里森管家。
他如同一个精准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色的眼珠冷漠地扫过跪在地上、浑身脏污的爱丽丝,仿佛在看一块会移动的抹布。
“你。”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旧墓园’。清理落叶和冰霜。天亮前完成。”
旧墓园?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爱丽丝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在戴安娜之矛这艘象征绝对武力和征服的星际战舰上,竟然会存在一个叫“墓园”的地方?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指令。莫里森说完,便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留下冰冷的命令在空气中回荡。
女仆长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扭着腰走开了。爱丽丝默默地收拾好脏污的工具,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按照墙壁上冰冷的指示光标的指引,朝着战舰最偏僻、最荒凉的角落走去。
越往深处走,空气愈发阴冷潮湿。华丽的金属壁板和冷光源被粗糙、未经修饰的岩石通道所取代。通道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混合着泥土和某种金属锈蚀的气味。灯光昏暗摇曳,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怪兽。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她沉重的脚步声和滴水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穿过一道沉重的、锈迹斑斑的合金闸门,眼前豁然“开朗”。
所谓的“旧墓园”,更像是一个被遗忘在战舰深处的、巨大的天然冰窟改造品。穹顶高耸,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垂下无数尖锐的冰棱,如同倒悬的剑林。地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岁月的冰霜和冻土。几座低矮的、由粗糙黑色岩石堆砌而成的坟冢零星散布,墓碑早已被厚厚的冰层覆盖,看不清任何字迹。中央,一座早已干涸、同样被坚冰封冻的喷泉雕塑,扭曲的金属管道在冰层下如同冻结的触手。荒凉、死寂、阴冷,与战舰其他区域的科技感格格不入,充满了被时光抛弃的腐朽气息。
寒风如同呜咽的幽灵,在坟冢和冰棱间穿梭,卷起地面细碎的冰晶和尘土。爱丽丝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她紧了紧单薄的仆役服,寒意刺骨。这里,与其说是墓园,不如说是一片被死亡和遗忘统治的绝地。
她拿起角落一把锈迹斑斑的冰铲和破旧的扫帚,开始机械地清理喷泉基座周围的厚厚冰霜和堆积的、早已冻得发黑的“落叶”——那其实是某种耐寒苔藓枯萎后的残骸。动作僵硬而缓慢,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工具。每一次挥动冰铲,都震得手臂发麻,虎口崩裂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滴落在惨白的冰面上,如同绽放的微小红梅。
就在她艰难地清理着喷泉基座一侧最厚的冰层时——
一个声音,如同从冻结的地底深处传来,带着砂砾摩擦般的嘶哑和死寂的寒意,突兀地在她身后响起:
“…星核的‘钥匙’…”
爱丽丝的身体骤然僵住!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紧!她猛地转身,冰铲脱手掉落在坚硬的冰面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在喷泉另一侧,一个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角落,一个身影如同从岩石和冰霜中生长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他披着一件极其破旧、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打着层层补丁的厚重斗篷,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刚硬、布满深刻皱纹和冻疮疤痕的下巴。斗篷边缘磨损得如同流苏,沾满了冰屑和泥土。他佝偻着背,身形并不高大,却散发着一种与这墓园完全融为一体的、如同磐石般的死寂和沧桑。手里拄着一根扭曲的、顶端镶嵌着某种黯淡兽骨的木杖,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千万年。
“…在戴安娜的‘冰泪王冠’上…” 兜帽下的阴影里,两点幽邃得如同古井般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那是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嘶哑,语速却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冻土上,清晰而冰冷。
爱丽丝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收缩!冰泪王冠?!钥匙?!
守墓人(她瞬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没有给她任何消化震惊的时间,语速依旧飞快,如同在背诵一段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密文:
“王冠核心…那颗最大的‘永恒冰晶’…就是她禁锢整个潘多拉星核力量的中枢节点!是她抽取、扭曲、掌控这颗星球生命力的囚笼之锁!”
“破坏它!或者…让它彻底脱离戴安娜的掌控!”守墓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诅咒般的决绝,“星核…才有喘息之机!才有…挣脱枷锁的可能!”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兜帽的阴影和空间的阻隔,死死钉在爱丽丝苍白震惊的脸上:
“你的意念…源自星核碎片…是唯一…能感应并尝试影响那颗‘永恒冰晶’…而不被她那身冰冷盔甲…立刻察觉的‘钥匙’!”
关键情报!如同黑暗中劈下的惊雷!瞬间照亮了爱丽丝心中关于“钥匙”的所有迷雾!冰泪王冠!永恒冰晶!中枢节点!原来禁锢星核力量的锁眼,就在戴安娜时刻戴在头顶的冠冕之上!而她体内那颗破碎的星核碎片,就是唯一能与之共鸣、甚至可能撬动它的“钥匙”!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狂潮冲击着她的意识,让她呼吸急促,大脑嗡嗡作响。
守墓人兜帽下的阴影微微转动,似乎瞥了一眼墓园入口的方向。他最后的话语,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寒风中飘摇,却带着更深的警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小心…路易斯…” 声音低沉,充满了刻骨的厌恶,“他像…缠绕在腐尸上的毒蛇…没有忠诚…只有…对权势和财富…最贪婪的吮吸…他会…不惜一切…毁掉所有…威胁他地位…和利益的东西…”
他顿了顿,兜帽下那幽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爱丽丝的心上:
“还有…你的朋友…‘磐石’…”
泰坦!
爱丽丝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在‘废矿区’…”
废矿区?!爱丽丝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是潘多拉星球上比血刃区更可怕、更绝望的地方!是资源枯竭后被彻底抛弃的死亡地带,充满了塌陷的矿洞、剧毒的辐射尘埃、以及…以猎杀和折磨流放者为乐的“鬣狗”巡逻队!那是戴安娜麾下最残忍、最无人性的部队,是地狱的看门犬!
“…那里…现在是‘鬣狗’的乐园…” 守墓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冰冷,如同在为泰坦宣判。
话音未落,他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汁,毫无征兆地向后退了一步。破旧的斗篷拂过覆盖冰霜的岩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下一刻,他便彻底消失在喷泉雕塑后方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和嶙峋的冰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寒风依旧在坟冢间呜咽。
爱丽丝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那最后的话语冻成了冰雕。
泰坦…在废矿区?
在“鬣狗”的乐园?
守墓人的警告如同冰锥刺穿耳膜,与“鬣狗”巡逻队的恐怖传说瞬间在她脑海中交织、炸开!那些以虐杀为乐、装备精良、如同鬣狗般成群结队游荡在废矿区的恶魔!
莉娜和凯拼死将他救出冰牢,难道最终只是将他送入了另一个更残忍的屠宰场?!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极致恐慌和滔天怒意的寒流,瞬间席卷了爱丽丝的四肢百骸!指尖的冻伤、膝盖的疼痛、身体的疲惫…所有的一切,在这突如其来的、更致命的危机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必须找到他!
必须尽快!
在“鬣狗”找到他之前!
废矿区…那是一片比永寂冰牢更广阔的死亡迷宫…而她,只是一个被禁锢在王庭、只能擦拭地板的…清洁仆役!
爱丽丝缓缓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冰面上的锈蚀冰铲。冰冷的金属触感刺痛了破皮的掌心,却让她混乱而惊悸的心神强行凝聚。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旧墓园昏暗的光线和垂落的冰棱,仿佛要穿透战舰厚重的装甲,望向潘多拉星球那冰蓝色、死寂的表面。
废矿区…
鬣狗…
泰坦…
冰冷的地板需要擦拭。
冰冷的王冠需要靠近。
冰冷的废矿区…需要深入。
她握紧了手中的冰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粗糙的木柄如同燃烧的火种,烫着她的掌心。